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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芸看看時辰,微笑相誘,“你舅舅大老遠的命人送了新鮮螃蟹過來,娘正要問你想怎麼吃,誰知你竟倦了。不巧,真不巧。”
阿遲怦然心動,這大冬天的,新鮮螃蟹?弱弱的反對了一句,“螃蟹屬寒涼之物,冬天吃是不是不大好?”陸芸笑道:“放心,不許你多吃的。”
阿遲機靈的坐到陸芸身邊,熱心盤算起來,“娘,咱們吃蟹球好不好?不用自己掰蟹殼拗蟹身,多麼省事。”陸芸笑話她,“我閨女越發懶了。”笑話完,吩咐廚房,“做成黃金蟹球。”
晚上徐郴父子回到家,徐述、徐逸小哥兒倆稱讚,“好巧的心思,真不壞。”這麼吃蟹好,有趣有趣。徐郴不大讚成,“還是自己掰著吃香甜。”陸芸抿嘴笑笑,“是阿遲想吃蟹球。”徐郴改了口,“吃蟹球好,不用動手,優雅。”一桌人都笑,徐郴也笑了。
飯後,撤下菜餚,換上香茗。徐述殷勤的斟了杯清茶奉給徐郴,“請喝茶,偏心爹爹。”徐逸遞過去一盤切好的蜜梨,“請吃果子,偏心爹爹。”徐郴不承認,“爹爹公公平平的,兒女都是一樣的疼。”阿遲扯過兩個弟弟講理,“物以稀為貴,懂不懂?……”她話還沒說完,父母兄長都已笑軟了。物以稀為貴,阿遲,物以稀為貴……
陸琝出門方友,人定時分方回。陸芸命人備了精細粥品、美味小菜送過去,“在外面吃的定是不順口,喝了粥再歇息。”陸琝含笑道謝,“還是姑母疼我。”果然在外面是喝了酒的,菜沒吃幾口,這會子見了香氣四溢的細粥,食指大動。
陸琝喝了兩小碗粥,只覺腹中暖暖的,舒坦的很。這晚陸琝沒有挑燈夜讀,早早洗漱了歇下。朦朦朧朧中,有人在替他掖被子,陸琝含混道了謝,沉沉睡去。
紅袖一臉哀怨站在他床前,少爺你真薄情,多少時日沒理會我了?你的心思我也都知道,註定是一場空罷了。咱家太太不喜姑太太家的大小姐,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這做兒子還能跟太太打別不成,趁早死了這份心。
還是舅太太家的大小姐好,至少長的端莊正氣,不像徐大小姐似的過於鮮艷明媚。大家子的女孩兒,貴在端莊有氣度,長那麼好看做什麼?紅袖咬咬唇,轉身出了屋。
月光淡淡灑下來,整個徐府一片寧靜。紅袖只穿著貼身水紅小棉襖,沒披大衣服,未免有些寒冷,一溜煙兒跑回自己屋子,掀開被子躺了進去,捂了半天,方覺得有絲暖意。
西園那對母女,可比紅袖有詩情畫意的多了。秋姨娘和程帛都披著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沿邊的斗蓬,在月光下緩緩漫步。她們兩個今晚在張憇處盤桓許久,卻根本沒見著張勱的人影:聽說是軍務繁忙,一直沒回來。
月光下程帛纖細的身影分外可憐可愛,秋姨娘幽幽嘆了口氣,替她緊了緊斗蓬,低聲說道:“我沒辦法久留,明兒便回了。你再住幾天,月下漫步也好,花間撫琴也好,讓人知道你的美,你的好,明不明白?”
程帛鼻子一酸,無言點了點頭。明明近在咫尺,卻始終不得相見,是自己命中沒有這緣份麼?為什麼呢,分明一個是英雄,一個是美人啊。
“你的親事,太太早已有了打算。”秋姨娘美麗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怒色,“若是等到大小姐親事定下,她也該出手了。到時咱們答應,是白吃虧;不答應,更把她得罪狠了,還不知生出什麼毒計。你的親事不管定到誰家,總要她出面才成,咱們不宜跟她撕破臉。”
“既如此,你的親事,一定要定在大小姐之前。”秋姨娘冷冷笑道:“我出不得門見不得客,幫不了我親閨女,這是真的。可我成不了事,還敗不了事麼?只要你親事沒定下來,大小姐休想定親!”
“您都是為了我,都是為了我。”晶瑩的淚珠從程帛眼中流出,祖母是疼自己的,父親也是疼自己的,可跟親娘都沒法比,比不了。
秋姨娘不耐煩的看看她,斥道:“哭什麼哭!”拿出帕子替她拭淚,邊拭邊訓斥,“哭有什麼用?跟你說過,要哭,到男人面前哭去,哭的梨花帶雨,招人憐愛。”
“我知道您疼我,可您千萬莫胡亂出手。”良久,程帛收了眼淚,勸秋姨娘,“有祖母在,大姐這親事難定。您何苦做惡人呢,擱不住。”程家大小姐好幾回都差點定下親事,全是被老太太挑來揀去,挑出一堆毛病來,最後不了了之。
“我有什麼不知道的,還用你教!”秋姨娘橫了女兒一眼,“你大姐也是不想回家呢,還不是因為老太太常挑剔她?你消消停停的,在西園多住幾日。若有了什麼,那是最好,若沒有,也不必灰心,還有往後呢。”今年過了是明年,明年程家和西園還是親戚。
這邊是秋姨娘訓女兒,安家,則是女兒訓娘。
安冾不許張憇去睡,逮著她講道理,“瞧瞧,二表哥都嚇的不敢回來了吧?誰家拿姨娘妾侍當正經客人招待,就您最特立獨行!”
張憇有些遲疑,小心問道:“冾兒,你不是最喜歡特立獨行麼?”怎麼到了我這兒,就不行了呢。冾兒,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沒這麼霸道。
眼看安冾挑起秀眉,張憇忙解釋,“冾兒,娘不為旁的,為的是你五舅舅。魏國公府一直對不住你五舅舅,一直虧待你五舅舅,程家是你五舅舅的外家,娘才刻意要交好的呀。
安冾很是輕蔑,“五舅舅才不會在意那什麼秋姨娘呢,五舅舅哪知道世上有她這麼個人?今兒個她來,您命管事婆子出個面,客客氣氣的帶她去見程二小姐,不就成了?”您要是真這麼做了,程姐姐也不用難堪成那樣。
張憇張口結舌,說不出話。說什麼呢,說自己大冬天的在西園呆著無聊,正好想有人陪著聊聊天?說阿悠的生母也是姨娘,自己向來待她老人家親熱恭敬,不敢怠慢?好像都不大對勁。
安冾想起程希的窘態,不依不饒,“娘您總是這樣,不替旁人著想。”張憇板起臉,“我怎麼不替人著想了?我是替你五舅舅著想,替你五舅母著想。冾兒,我是很會替人著想的。”
安冾氣鼓鼓的拉過安驥,“爹爹您說呢?”張憇也拉著安驥訴說,妻子和女兒各講各的理,誰也不讓誰。安驥神色淡淡的,“什么姨娘妾侍,什麼愧疚彌補,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淮水會因此沒有泥沙麼,河道會因此沒有壅塞麼,淮水會因此不泛濫麼。”說完,也不理會妻女,自顧自安歇了。
☆、物其多矣,
張憇呆了半晌,嗔怪道:“你爹爹總是這樣,心心念念就是淮水這條害河,旁的都不放在心上。”安冾伸出雙手捂著小臉,“我很慚愧。”糾結於這些枝節小事,真是無聊。
“你慚愧什麼?娘又沒怪你。”張憇見狀心疼了,忙安慰小女兒。安冾輕輕笑了笑,也不解釋這個誤會,“程姐姐很覺尷尬,我方才是為她抱不平罷了。娘,您別介意。“
張憇恍然大悟,“是因為這個呀,冾兒,這你可怪錯人了。阿希若是尷尬,是因為程家,可不是因為我。”你娘親我又不是自己跑到程家去和秋姨娘親熱的,是程家差秋姨娘來西園的好不好。我招待秋姨娘,不過是跟程家客氣的過了份,旁的可說不上。這件事若說失禮,是程家失禮在先,誰讓他家堂而皇之的讓姨娘出門到親戚家的。你說說,程家這麼做了,是讓西園拿秋姨娘當正經客人呢,還是不當正經客人呢?這是為難西園呢。
安冾板著小臉,“程姐姐氣了好一會子……”張憇不屑的看向小女兒,“才覺著你略略懂事,你又傻了。阿希有什麼好氣的?氣有什麼用?想法子幫著她娘親理清程家內宅,方是正經事!”
安冾怔了怔,才要開口說什麼,已被張憇快言快語堵了回去,“甭跟我說什麼程家的事有多麼多麼讓人為難,一件難事,至少有三個法子應對!想法子去吧,其餘的都是瞎扯。”張憇義正辭嚴,安冾無話可說。
張憇占了上風,洋洋得意的站起身,“小冾兒,你娘親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你要跟著我虛心求教的地方,還多著呢。”趾高氣揚回了房。
臥房靜悄悄的,已熄了燈。張憇也不喚侍女,也不點蠟燭,輕手輕腳摸上床,躺了下來。安驥這傢伙今晚神色不大好呢,還是莫要惹他。
“吵完了?”安驥的聲音響起,雖淡淡的,卻很清朗,顯然並沒睡著。張憇翻過身,面對著他,淘氣的笑著,“我吵贏了!小冾兒如今垂頭喪氣的。”
妻子像個孩子般天真無邪,安驥輕輕笑了笑,“張甜心,你欺負我閨女。”張憇一臉頑皮,“安公子,你不體貼為妻。”安驥溫柔親親她的臉頰,“誰說的?”甜言蜜語幾句,相擁入睡。
第二天早飯過後,秋姨娘便到正房告辭,“二小姐還要將養幾日,勞煩您照看,實在過意不去。”張憇笑咪咪道:“哪裡哪裡,親戚之間,原是應當應份的。”客客氣氣把秋姨娘送走了。
不只是客氣送走,還命人一直送到杏花村程家,又送了十幾樣甜爛蘇香的吃食給程老太太,禮數周到。程太太感激的很,“費心,費心。”西園這麼做,秋姨娘沒話可說,老太太也沒話可說,自己省了多少麻煩。若是秋姨娘在西園受了冷遇,回來後少不了對著老太太哭訴,老太太平常沒事還想刻薄幾句呢,有了由頭豈不又要大發脾氣?跟她老人家又沒理可講。
想起老太太,程太太愁苦難言。阿希這些時日在西園倒是賓至如歸,竟沒寫信央求要回來,反倒舒心快活的很。程家是她的家呀,離了家,閨女倒舒坦了,這算怎麼一檔子事。
臨近過年,家務事繁多,程太太忙的腳打後腦勺。秋姨娘卻清閒,橫豎家務事也輪不著管,她白天陪著老太太說笑談天,晚上陪著程御史打情罵俏,頗不寂寞。
“傻丫頭也不知怎樣了。”午夜夢回,秋姨娘再也睡不著,“連勾引個男人也不會。明明身份不高,卻一心要擺名門閨秀的架子,急死人了。”
秋姨娘真是錯怪程帛了。程帛是很用心的,她每日淡掃娥眉,薄施脂粉,打扮的清麗可人,凡張勱可能出現的路上她都會去徘徊,根本沒有偷懶。不過時運不好,始終沒見著人。
臘月二十,程御史親自來西園把程希、程帛接回了家。一則是程帛傷快養好了,再則快過年了,總不能過年也在親戚家,不成話。程家人殷勤道謝,張勱含笑謙遜,賓主之間一派溫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