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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長不理會面帶怒色的太夫人,溫和詢問阿遲,“第三件事,卻是什麼呢?”這頭兩件事都極有章程,第三件事,想必也是合情合理。

    “這第三件事,是擇立嗣子之後,請太夫人帶著嗣孫,搬到東槐樹胡同居住。”阿遲的聲音清脆悅耳,太夫人聽到耳中,卻是背上發涼,“東槐樹胡同,才是他的家,才是他可以當家作主的地方。他既能入嗣大伯父,定和大伯父一樣是有氣節之人,不會喜歡寄人籬下。”

    太夫人騰的站起身,“你敢!”這丫頭真是膽大包天,才進門一個月,竟敢攆起我來!丫頭,你如今住的嘉榮堂,一年之前還是我住的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族長驀然驚覺:這是要太夫人搬走!要說起來倒是應當應份,可之前平北侯府、魏國公府,從來沒提過啊。

    “令尊待族人一向寬厚……”族長看著張勱,面帶沉吟。張勱和阿遲並排站著,寬大的衣袖下手拉著手,異常親密,阿遲淺淺笑著,清晰說道:“《坊記》有雲,‘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實是至理名言。若家有二主,徒然內亂罷了,並非旺家之兆。”  

    張勱這侄孫做著魏國公,太夫人這伯祖母住在府里,時不時的指手劃腳,這算怎麼一回事?依著輩份,侄孫該聽伯祖母的;可侄孫這一家之主,威信何在?長此以往,魏國公府必會亂成一團麻。

    族長看著眼前青春自信的現任國公、國公夫人,再看看已氣的渾身發抖、快要昏過去的林氏太夫人,委實難以決斷,“茲事體大,待我和族中耆老商議之後,再作定奪。”族長打了退堂鼓。還是多商量幾個人,多拉扯幾個人吧,這事不能一人說了算。太夫人年紀大了,若是有個什麼事……誰擔當的起。

    “我們聽您的。”阿遲笑盈盈答應,“大伯父嗣子人選,后街胡同里慶叔家的小兒子,您看如何?極聰明伶俐的孩子,令人見之心喜。”

    族長含糊答應著,太夫人魂飛魄散。那張慶兩口子潦倒的很,張慶之妻胡氏尖酸刻薄,無賴成性,若敢過繼了他家的幼子,往後還有安生日子過?

    “斷斷為可!”太夫人喘著粗氣,喝道:“那家的兒子,萬萬不成!”若沾上無賴,往後是家無寧日了。

    “那家不成,換一家便是。”張勱和阿遲都笑,“擇立誰,您看著辦,立賢立愛可也。”  

    族長大為贊成,“極是,立賢立愛可也。”不管是誰,橫豎你要立一個,不能再拖。立好之後,趕緊搬家吧,你再不搬,不知會生出多少風波。

    太夫人坐在椅子上喘粗氣,張勱和阿遲送族長出來,路上阿遲不經意間說起,“祖父有位門生,曾中過舉人的,學問淵博,性情卻不甚熱衷,並沒入仕。去年他遊歷川、陝等地,閒散了一年,如今回了京,意思是要在京城覓個館。”族長很感興趣,“中過舉?”阿遲微笑,“是啊,就是柴先生,諱亦農的那位。”

    族長這份驚喜,就別提了,柴亦農可是天下聞名的老師,他自己不考進士,可教出過多少名進士!族學中若能請到這樣的名師……?張家何愁不人才輩出,何愁不興旺?

    “咱家可能延請到柴先生?”族長聲音都發顫了。一則他是一族之長,關愛族中子弟;二則他有兩位小孫子正是讀書的年齡,很有天份,苦無名師指點,進益便不大。

    “我請祖父代為說項。”阿遲責無旁貸,慨然應了,“雖無十成把握,也有八成。待有了准信兒,便差人知會您。”  

    送走滿面笑容的族長,張勱好奇道:“這麼知名的老師,好請不?”阿遲粲然,“他從前想歸隱,如今卻是想出仕了。卻也不急在這一年兩年,且慢慢看看情勢,卻再說。這一年兩年的,閒著也是閒著,來張家教教學生,蠻好。”

    如果是被重金禮聘,教導某高門大戶中受人器重的子弟,他便須有始有終,把學生教到舉業有成。可這族學卻不同,一年也好,兩年也好,隨他的意。

    “祖父,桃李遍天下?”張勱對徐次輔的學生,倒是知之不多。阿遲微微失神,徐次輔正不動聲色招攬門人,自從嚴首輔對他坦然不疑,他提撥了多少心腹?長此以往,祖父在朝中的勢力,必定會愈來愈大。可是,他若勢大,對徐家是好事麼?

    “阿遲?一一?”張勱低聲喚道。

    阿遲回過神來,微微笑著,“好似不少呢。祖父曾任浙江學政、翰林學士,多次任主考官,稱呼他為座師的,自是人數眾多。”

    張勱牽著阿遲的小手回了內室,心疼的說道:“歇著罷,今兒可累壞了。”阿遲見他有愧疚之色,失笑,“我又不是三歲孩童,大人總有大人該做的事。仲凱,我是你妻子,有事要和你共同面對的。”  

    張勱把她攬到懷裡,悶悶道:“你在娘家,岳父岳母什麼也捨不得讓你做。嫁了給我,卻要對付難纏的太夫人。”

    阿遲眼眶瞬間濕潤。張、徐兩家定親之時,那是什麼樣的情形?徐家已淪落到那個地步了。可是仲凱也好,公公婆婆也好,仿佛不知道這檔子事似的,一直拿自己當寶。

    阿遲在張勱下巴上親了親,埋頭到他懷裡,一動不動。“聰明的女孩兒不如漂亮的女孩兒,漂亮的女孩兒不如幸運的女孩兒。”徐遲,你很幸運,很幸福。

    ☆、 93、巧言如簧

    新婚夫妻這裡是你儂我儂,蜜意柔情,太夫人那邊則是炸開了鍋。阿遲所說的話全是光明正大、擲地有聲,一幅“事無不可對人言”的模樣,磊磊落落,皎然如日月。她說的話,當天就傳遍了二房、四房、六房,眾人皆知。

    “這就對了,早該如此。”張錦深覺欣慰,“當年是父親硬逼著阿並認回來的。國公府那時什麼樣,阿並回來之後,又是什麼樣?不可同日而語。二嫂既要靠著阿並父子支撐門戶,又要在府里逞她做長輩的威風,真是不知所謂。”  

    張錦是張並的六叔,打小疼愛張並,早就看不慣死愛面子的林氏。這些年來林氏霸著國公府的祖業不交,占著嘉榮堂不搬,張錦對她不滿已久。今天聽說太夫人吃了鱉,被逼過繼孫子、搬家,心中大覺痛快。

    張錦的妻子沈氏大半輩子都是順風順水過來的,從來也沒操心過什么正經事。她正琢磨著京中正時興的衣飾,心不在焉的點頭,“如此甚好,極該給阿慈過繼個孩子。”

    四房,張釗聞訊面目含笑,“太太,吩咐人到朱雀大街打掃宅院。還有,咱們的行裝也慢慢收拾起來。”二房搬了,咱們緊跟著也搬。

    武氏心中微曬,張並不過是你侄子,瞅瞅你對他好的,快趕上親生兒子了。他家不過流露出些許催促二房搬家的意思,你就要打掃宅院、收拾行裝了。

    “隱忍了這些年,真是不易。”武氏淡淡說道:“爵位早已到手,產業也全部收回了,一直忍到今年才發作,這份耐性,令人不得不服。”

    如果當年就緊逼林氏、驅逐林氏,張並少不了一個“囂張跋扈,欺壓孀婦”的名聲;十幾年後的今天才開口攆人,世人只會感概“一向溫厚待人的平北侯終於忍不下去了,可見林氏霸道太過。”  

    張並,孟悠然,你們還真是既得了利,又得了名,什麼都不耽誤!武氏想著想著,牙忽然有點痒痒。

    二房亂了套。張愈和唐氏還算鎮靜,不拘是蠲了日費月例,還是搬家到東槐樹胡同,都礙不著他倆什麼事。倒是為張慈過繼孩子這一樁,唐氏聽在耳中,笑的花枝亂顫,“真過繼了張慶的孩子,太夫人日後可熱鬧了。”張慶光棍,胡氏無賴,若跟那對夫妻沾了邊,再無寧日。

    張愈忙道:“那是萬萬不可。太夫人還有多少日子?等她去了之後,留下的小孩子咱們能不照看麼,到時被張慶夫婦二人纏上,好不討厭。”

    唐氏雖然很想看太夫人倒霉,卻不至於為了這個,讓自己也惹上麻煩。聽了張愈的話,她低頭想了想,有道理啊,到時老太婆蹬腿兒去了,小孩子名義上總是大哥的兒子,做叔叔嬸嬸的哪能不管?

    “那怎麼辦?”唐氏急急問道:“咱們可不能沾上張慶、胡氏那種人。要想個法子才好,不能過繼他家的。”

    張愈笑道:“你放心吧,落不到他家。太夫人偌大的家產,已是令人垂涎。如今再加上一個正四品的指揮僉事之職,族裡多少人趨之若鶩呢。咱們冷眼看著,這些時日必定熱鬧的很。”  

    提起這個,唐氏頗為動心,“正四品的實缺呢,若是兒子過繼了,能有這個好處……”過繼兒子自然捨不得,可若是為了孩子好,也該盤算好了。

    “不成!”張愈斷然搖頭,“你不知道,小孩子在太夫人手裡過的是什麼日子!兒子跟著咱們,哪怕窮,哪怕日子苦,也比跟著個歹毒婦人強!更何況咱們雖不寬裕,卻也不拮据。過繼之事,再也休提。”

    唐氏雖深覺可惜,卻也是真捨不得親生愛子,“好好好,不過繼,不過繼。”要把孩子交給太夫人,還真是割捨不下。

    張懇被蘇氏罵了個狗血淋頭,“文兒的前程被你毀了,一輩子都被你毀了!”文兒是最近的血脈,太夫人怎麼能另外過繼孩子?!

    “太夫人的家業也好,徐氏許諾的四品武職也好,全是文兒的,誰也搶不走!”蘇氏掙扎著滾下床,要去尋太夫人說情,要去跟阿遲講理。

    蘇氏唾沫橫飛,神情激動,目露凶光,她這番雷霆之怒,把張懇嚇的鑽到門後發抖,連個整話也說不出來。  

    這幅沒出息的樣子蘇氏看到眼裡,更增厭惡,“你是指望不上了,我再不盤算好,一家子喝西北風不成?快快端湯藥來,等我好了,好辦正事。”

    張懇發了會兒抖,被蘇氏喝罵著,跑出去命人煎湯藥去了。蘇氏心急火燎的等了半天,直到等的不耐煩了,張懇才點頭哈腰的親自端了藥來,“太太,喝了就好,喝了就好。”

    可憐蘇氏最近吃了這麼個大虧,還不長記性,瞪了張懇一眼,端起湯藥,也不嫌苦,一飲而盡。她是愛子心切,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到太夫人跟前問上一聲,“您從前承許過我的話,如今還作不作數?”

    蘇氏正打算著大展神威,眼皮卻越來越沉重,漸漸的睜不開眼睛。“你不配當爹,你不為文兒著想……”蘇氏軟弱無力的罵了幾句,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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