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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男人的應酬,師公向來是不參與的。每逢這種場合,他老人家要麼出門訪友,要麼和橦橦玩耍,今天他興致極好,孟賚也在,他和孟賚下棋。
“終於能大贏特贏了!”師公這個樂呵。他和張並父子下棋通常是贏不了的,外公卻不是他的對手。和外公下棋,是師公生平一大樂事。
悠然和傅嶸管家務,阿遲和橦橦陪老人,分工很清晰。橦橦津津有味的旁觀棋局,時而點頭,時而搖頭,時而仰天長嘆,不過不管再怎麼心急,絕不開口。阿遲捧著只晶瑩玉潤的定窯白瓷茶盞,慢悠悠喝著茶。棋局已經很明了,沒什麼懸念,沒什麼看頭。
正有些無聊,門帘被輕輕掀起,一名侍女走了進來。“大小姐吩咐過,若二小姐有什麼不妥,便來稟報您。”這侍女是程帛的丫頭,跪在阿遲面前,低聲說著話,“我家秋姨娘跟著老爺來了,跟二小姐說了半天話。這會子,秋姨娘說要拜見夫人,親自道謝。”
侍女眼中滿是企求之色,阿遲微微蹙眉,“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秋姨娘這不是為難丫頭嗎,不替她回稟,她不依;替她回稟,不一定吃什麼掛落。
十三姑姑性子大咧,能陪著你話家常,你就以為京城貴婦人都能把你當座上賓?太過托大,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看在程姐姐面上,我只好跑這一趟。”阿遲吩咐了佩阿幾句話,留下佩阿,帶著柔翰、寸翰去了程帛所居住的擷翠軒。
到了擷翠軒,程帛迎上來,陪笑稱呼“二表嫂”。阿遲微笑,“你好似又清減了幾分。表妹,女子還是略豐滿些,方顯福態。”
程帛柔弱的答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總也胖不了。”其實不是,她聽說鄧攸喜歡美人,喜歡腰肢不盈一握的纖細美人。
秋姨娘穿戴華貴,矜持的坐在上首,等著阿遲來跟她見禮。阿遲淡淡看了她一眼,簡短吩咐程帛,“表妹,請你到側間坐會子。”程帛微笑,“好啊。”順從的走了,看也沒看秋姨娘一眼。
一個兩個都不把我放在眼裡!秋姨娘氣的想拍桌子。
“程帛和鄧攸的親事,已成定局。”阿遲靜靜看著她,直接了當說道:“你的親生女兒,一定會嫁到富貴祥順的好人家做原配嫡妻。鄧父鄧母都是厚道人,鄧攸本性也不壞,這門親事對程帛來說,可說是意外之喜。”
秋姨娘儀態萬方的微笑著,神色間滿是自得之意。我閨女嫁的好,還用得著你說麼?
“成親之後,程帛日子過的好或不好,在鄧家,在鄧攸,也在她自己。”阿遲看在和程希的交情上,耐著性子說道:“她若能做一名善於持家理事、能夠相夫教子的主婦,鄧家自有她一席之地;若屢屢行差踏錯,誰也救不了她!”
“鄧父鄧母寬厚,鄧貴妃卻是眼裡不揉沙子的。若是程帛娘家出了醜聞,被人風言風語的議論,鄧貴妃會怎麼做?”
秋姨娘拉下了臉。自程帛定親,她在程家神氣多了,程御史也更向著她,有回程太太氣急了,哭著要到衙門告狀去,“橫豎是過不了日子了,我告他一個寵妾滅妻,他這御史也別做了,一起回鄉下種地去,倒也清淨!”
這死丫頭提什麼“醜聞”,難不成她已經聽說了?秋姨娘心裡打鼓。
阿遲聲音清洌,“限於身份,國色天香的正室不易娶,可容貌過人的侍姬,卻易得。不用多,宮裡賜下十名八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女,程帛的日子便會苦不堪言。”
程帛的娘家根本沒什麼勢力,沒法替她撐腰。程帛若不得鄧貴妃的意,想怎麼收拾她,就能怎麼收拾她。
“……她敢?”秋姨娘坐不住了,騰的站起身,“她,她若這樣,豈不是打平北侯府的臉?”
阿遲輕蔑一笑,“原來你也知道,程帛靠的是平北侯府?”既知道,你還敢在這裡充官太太,想要拜見侯夫人呢,就憑你,也配。
秋姨娘頹然坐下,神色暗淡,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阿遲懶的再理她,帶著柔翰、寸翰轉身離去。這當然不算完,隨即有一位莊重嚴肅的嬤嬤奉命而來,一板一眼給秋姨娘上起課,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講的清清楚楚。“程二小姐若還要這樁親事,不論是在京城,還是在南京,秋姨娘都請依著這些規矩。但凡錯了一點半點,程二小姐的事,平北侯府概不理會。”
程二小姐若還要這樁親事……這不廢話麼,這麼好的親事,怎麼可能不要?
秋姨娘乘興而來,敗興而返。
明媚三月,鄧攸請崇聖公主夫婦為媒,到程家放了文定。程御史頭一回和這麼尊貴的人物打交道,深以為榮。接下來的大定、請期等禮數一一完成。三月底,鄧攸親迎,程帛風光大嫁。
“總算嫁了一位表妹。”阿遲笑咪咪,“嫁表妹,真是讓人心情舒暢呢。”
“表妹跟咱們有何干係。”張勱表示不懂,“橦橦出嫁,才是咱們該關心的事。”
“橦橦,喜歡美人?”阿遲湊近張勱,悄聲問道。
“我們兄妹,全喜歡美人。”張勱低聲笑,“不光橦橦,我也愛美人。”
這沒正經的!阿遲白了他一眼,繼續關心小姑子,“那橦橦的終身大事,是打算怎麼著?”橦橦喜歡美人,給她弄一個美人去?
張勱摸摸下巴,“爹爹的意思,橦橦的夫婿既要美的驚魂動魄、又要才華橫溢武功高強;娘的意思,只要橦橦喜歡便可;外公的意思,橦橦的夫婿定要溫文爾雅、一心一意;師公呢,想擺個擂台,比武招親。”
☆、 95、若此無罪
阿遲掐指一算,想要爹娘、外公、師公都滿意,橦橦的未來夫婿除文武雙全、美侖美奐、全心全意、溫柔體貼之外,還要會討橦橦喜歡。這樣的男子,存世數量好像不多。
“若依著長輩們,橦橦似乎有些難嫁。”阿遲乍一算,很為張橦擔著心。照著長輩們這股子挑剔勁兒,很有可能導致橦橦嫁不出去呀。太完美的男人,上哪兒找去。不過再細想想,上帝造人是一對一對造的,不必多慮。
張勱微笑不語。一個人沒定親、沒成親之時,自己也好,長輩也好,往往有各種各樣的要求,各種各樣的條條框框。其實真遇到了合適的人,那些要求很快會被忘掉。
譬如自己沒遇到阿遲之前,哪能想像自己會娶內閣次輔的孫女、一位稚嫩美麗的小姑娘?文武殊途,內閣爭鬥激烈,徐次輔的孫女絕不是好的聯姻人選。自己的妻子需是有才華、有才能的幹練女子,能和自己一起支撐起整個魏國公府,而不是一位嬌生慣養、被父母捧在掌心長大的嬌嬌女。這都是曾經的條條框框。真喜歡上了,朝中爭鬥也好,稚嫩柔弱也好,都不是障礙,都不是問題。
“也不知橦橦自己想要什麼樣的。”阿遲疑惑問道。橦橦才是當事人,她的終身大事,總要聽聽她的意思吧。可惜,這麼敏感的事,沒好意思當面詢問。
張勱虛心請教,“婚姻大事,不是父母之命麼,竟還要問女孩兒家怎麼想?”阿遲毫不猶豫的點頭,“那是自然。”日子是自己過的,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要一起生活的人,哪能不理會她本人的想法。
張勱眼睛放光,饒有興致,“原來如此。夫人,當年你我之事,岳父岳母也曾垂詢於你吧,夫人是怎生對答的,說來聽聽。”
阿遲故意皺眉凝神,做沉思狀,“當年啊,家父總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目光很柔和,很慈愛,卻始終不曾開口。家母倒是隱隱約約的詢問過,‘鄰舍那小子,你瞧著如何?’”
張勱微笑看著妻子,心裡很有些緊張,“夫人,如何?”快說快說,鄰舍那小子,你瞧著如何。
阿遲努力回憶著往事,“那時我說什麼來著?讓我想想。馬馬虎虎?還成?差不多?唉,年代久遠,記不清了,真是記不清了。”
馬馬虎虎?還成?差不多?“夫人如今好似對我改觀不少。”張勱似笑非笑,“昨晚夫人還誇獎過我呢,是不是?”
羞澀的粉暈飛上臉頰,阿遲含混的耍著賴,“近來記性好差,昨晚的事也記不清了,記不清了。”
“無妨。”張勱閒閒坐著,笑的雲淡風輕,“今晚咱們再重複一遍,夫人一定會想起來的。”
這沒羞沒燥的!阿遲輕輕啐了一口,轉身欲走。不想沒看對地方,卻是衝著浴室走過去了。張勱低聲笑,“夫人竟是如此心急麼?如此,請等上一等,某和夫人一起。”他個子長腿長,沒兩步就追到阿遲身後,把阿遲打橫抱起。
阿遲知道自己力氣小,打不疼他掐不疼他,索性張嘴咬了過去。“莫急,莫急。”張勱低頭吻上她的脖頸,柔聲安撫,“先洗乾淨了,再給你咬,好不好?你想咬哪都成。”
“夫人,如何?”脫衣入浴時,他在阿遲面前展示體形,這麼問。
“夫人,如何?”水霧瀰漫,清水碧波中俯下俊美面龐,這麼問。
“夫人,如何?”身體緊緊相擁,抵死纏綿之時,還是這麼問。
“好……極好……”她顫慄著,嗚咽出來。
……
第二天起床,阿遲板著小臉,很嚴肅。張勱百般逗她笑,都不見效果。“莫小氣了。”見嬉皮笑臉沒用,張勱改了哀兵政策,軟語央求。
你才小氣!阿遲恨恨瞪了他一眼。“夫人肯瞪我了!”張勱頗受鼓舞,大獻殷勤,“瞪我哪會解氣呢,不如打兩下,掐兩下?要是實在不解氣,咬兩下也行。”陪盡小心。
這天是休沐日。自從太夫人等搬走之後,魏國公府就是張勱和阿遲的天下,可是他們並不愛在府中呆著。每逢休沐日,要麼回平北侯府,要麼回燈市口大街。
本來今天是輪著回平北侯府的,不過張勱一心討好佳人,“一一,咱們許久沒見岳父岳母和阿述阿逸,我陪你回燈市口大街,好不好?”
“不好。”阿遲嗔怪道:“師公等著咱們呢,哪能臨時改主意?還有橦橦,有新鮮玩藝兒要給我看。再說了,冷不丁兒的回燈市口大街,也讓爹娘措手不及。”
慢慢說著家常,小兩口重歸於好。
早飯後,慢悠悠上了車,奔平北侯府。一路上張勱妙語如珠的講著笑語,逗的阿遲喜笑顏開。“夫人,我攢了大半輩子的笑語都拎出來了。”張勱表功,阿遲慷慨大方的獎勵了一記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