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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郴、陸芸一開始是高興,後來有點傻眼,再後來就是頭疼了:仲凱這傻女婿到底準備了多少聘禮,從隅中到日中,屋子裡堆滿了,院子裡也堆滿了,還沒完呢?
“魏國公聘夫人,那能不隆重麼。”街上熱鬧的很,行人駐足,議論紛紛,“百多年的國公府,開國元勛,何等富貴!他家先祖,原來在南京時太祖皇帝連莫愁湖都賞了,是整個莫愁湖!”
羨慕完,替古人擔憂,“如今京城這習氣,聘禮有多少,嫁妝得翻倍吧?徐家也不知有沒有家底,陪不陪的起。這要是照著聘禮陪送,估摸著就把徐家搬空了。”
“徐侍郎是不是要學眉州蘇子由,破家嫁女?”更有數名看著文縐縐的士子在猜測,“為了嫁女兒,弄的傾家蕩產,頗為不值!”
“宋人富嫁女,皆因嫁妝屬‘妻財’,夫家不得染指。”有學問的人不少,博古通今,“如今我朝律法可大不相同,嫁妝是否屬妻財,律例不曾明示。”
一直到日央時分,聘禮過完,行人又圍觀許久,議論許久,天黑透了,方慢慢散去。“聘禮看過了,到今年臘月看嫁妝!”這些閒人們,對徐家大小姐、魏國公夫人的嫁妝,充滿了好奇。
徐三太太這天是專程到燈市口大街“幫忙”的,其實就是看熱鬧。這天徐三太太可算開了眼界,回到正陽門大街之後,對著徐次輔、殷夫人繪聲繪色的講述,“……衣料子是別提了,全是上好的,且裝的滿滿當當,連手都伸不進去;碩大、滾圓的珍珠,瑩潤柔和,光可鑑人,最難得是差不多一般大小!紅寶石、藍寶石、翡翠、瑪瑙,應有盡有;那鑲祖母綠的玉帶,鑲貓睛的寶冠,看的人眼都直了。”
“最後,是一隻活的大雁!”三太太在公公面前本是屏聲斂氣的,今兒來勁了,眉飛色舞,“這大冬天的,大雁打哪兒來?媳婦聽說,是女婿親手獵的呢。咱們素華有福氣,看看,夫家對她多好!”
徐次輔拈鬚微笑,心中滿意。張勱此人,“抑抑威儀,維德之隅”,儀表堂堂禮彬彬,為人品德很端正,確是佳婿。如今聽來,對素華、對徐家還頗為看重,那自然更好了。
素心窩窩囊囊的嫁了,素華這親事可要風風光光的!張家這聘禮既如此下功夫,素華的嫁妝不能差了,夫人的金絲帳給添上,自己再額外添些珍奇古董、店鋪田莊,務必要為徐家掙顏面。
殷夫人半晌沒反應過來。國公府的聘禮自己也見過不只一回兩回了,沒聽說這般這般豐厚、這般張揚、這般奢華的!聘禮,不就是例行的果、茶、酒、祭品、金銀玉器、衣料、擺件等物麼?公侯人家怎麼了,聘禮也不過如此。
有兒有女的人家,是娶媳婦花費大,還是嫁閨女花費大?根本不用問,十家裡頭有九家半都是嫁閨女花費大!嫁妝費錢,聘禮不過爾爾。
一時間,殷夫人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道素華的聘禮這麼多、這麼好,很應該讓張家送到正陽門大街,自己先給素敏挑幾件上好之物存放起來才是。
“夫人的金絲帳等物,可以準備起來了。”徐次輔微笑看向妻子,“張家聘禮既這麼著,咱們的陪嫁可不能寒磣了。素華是徐家長房嫡女,她的嫁妝,多少人看著呢。”
☆、67以爾車來
“金絲帳?”殷夫人先是怔了怔,繼而胸中燃起熊熊怒火。原本多完美的打算,如今變成了這樣!那金絲帳自始至終都是要給素敏的,素華那丫頭,她配麼?
殷夫人怒歸怒,這話她沒法敞開了跟徐次輔說,“我從沒打算給素華金絲帳,年前那麼說,是想讓素敏代嫁。”這心裡話要是讓徐次輔知道,豈不傷了夫妻情份。
“金絲帳只有一頂。”殷夫人忍著氣,和聲細語跟丈夫解釋,“原想著素華先嫁,誰料到竟變成敏兒先出閣?自是先給了敏兒,之後再想法子給素華淘換一頂便是。”
這金絲帳並不是出錢就能買到的物件兒,可遇不可求。當年殷老大人也是機緣巧合,才得了這麼一頂,自己捨不得用,陪給了寶貝女兒。
我想法子淘換去,我一準兒把這當回事,認認真真想法子去!不過,若素華和金絲帳沒有緣份,想方設法的也淘換不來,這可和我沒有干係。殷夫人迅速盤算了下,打定主意。
“不是這麼說。”徐次輔搖頭,“既然夫人話已出口,沒有食言的道理,金絲帳只能給素華。夫人,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咱們如何能反悔?”
“那敏兒呢?”殷夫人見徐次輔如此執意,著急了,“這金絲帳不只價值連城,且只有一頂!若想再置,難著呢!”
徐次輔微微皺眉,“方才夫人不是說,先給素敏,再給素華淘換去?既然再置辦極難,夫人到哪裡給素華淘換?夫人,這道理為夫不明白,還請你細細說來聽聽。”
把殷夫人後悔的。自己怎會口不擇言,說金絲帳難以再置?該說再置金絲帳費時頗久,敏兒婚期在前,時日不多,再置來不及啊。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殷夫人哪能明白講出,她頗覺委屈,拭起眼淚,“我說過又怎麼了?我說過又怎麼了?那時敏兒還待字閨中!”我又沒長前後眼,沒考慮周全,怎麼了?怎麼了?殷夫人越想越委屈,不只拭淚,更哀哀哭出聲來,悲痛萬分。
沒信用就是沒信用,偏有這許多廢話!徐次輔十分不快。婦人女子無知,遇事唯知哭鬧撒賴,沒法跟她們一般見識,只好算了。這可不是我徐節沒本事,孔聖人也拿女子沒法子的,所以會嘆息“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想起自己竟拿言而無信的妻子沒轍,想起又要對長子失信一回,徐次輔心中鬱郁,也不管正在哭泣的殷夫人,起身拂袖而去。
“原打算添給素敏的妝奩,全給素華。”徐次輔回到書房,心中暗想,“夫人出爾反爾、反覆無常,我總要替她描補描補,不能寒了郴兒的心。”
這天三房換成徐三爺犯傻,回房後逼著三太太,“咬我一口,快,咬我一口!”三太太白了他一眼,“我嫌你肉硬,鉻的慌!”下死力氣重重掐了他一把。
徐三爺疼的呲牙咧嘴,卻樂呵的很,“看來不是做夢。太太,咱家的綢緞鋪子、繡莊、飯鋪子、大興的田莊、昌平的溫泉莊子,父親全交給我管了!”
朝廷雖有律法,五品以上官員不得經商,但實際上哪家官員靠俸祿能過日子?都有鋪子、莊子、或是繡莊、織坊等。大體來說,有家底兒的官員之家尚可保持清廉,那沒家底的窮官兒,要不全家人過苦日子,要不就是貪污受賄。
淳安知縣海大人,天下聞名的大清官,一家人布衣蔬食,靠著俸祿清貧度日。據說有一天海大人竟然買了兩斤豬肉,以至於賣豬肉的老闆仰天長嘆,“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做成海大人的生意啊。”--------可見官員俸祿之低。
三太太驚的張大了嘴巴,半天沒說出話來。綢緞鋪子、繡莊、飯鋪子、大興的田莊、昌平的溫泉莊子,這每年的進項該有多少啊,三爺要是全管了,三房這日子,豈不富的流油?三太太驚訝過後,手舞足蹈,大喜若狂。
徐三爺比三太太略強一點,雖也喜出望外,卻還沒樂昏了頭。“這回三房又是沾誰的光?”徐三爺暢快想著,“該不會又是夫人和大房怎麼了,我揀的便宜吧?夫人,拜託拜託,繼續作,繼續折騰,我好繼續漁人得利。”
兩日後殷夫人才聽說了這事,氣了個仰倒。老爺一向不待見庶出的三房,如今不知是犯了什麼邪,先是硬要老三媳婦兒管家,又要老三管這些莊子鋪子,上趕著往三房送銀子麼?
三房這一對夫妻,天生的小家子氣,委實是爛泥扶不上牆的,抬舉他們做什麼?殷夫人想的頭都疼了,也沒想明白徐次輔的用意。
三太太從來沒管過家,甫一上任,便鬧出不少笑話。殷夫人跟徐次輔訴過苦,徐次輔不為所動,“教導兒媳本就是夫人的職責,老三媳婦有不會之處,夫人多教導。”殷夫人沒法子,只好壓壓脾氣,命徐二太太,“該教她的教上兩句,莫讓外人看笑話。”真是花園裡亂遭遭的,或是府中請客時竟吃不上飯了,可不是她一個人沒臉。
要教那般沒用的三太太管家也就罷了,還要那窩囊廢似的老三管理庶務!殷夫人想想綢緞鋪子、繡莊、飯鋪子的進項,心疼帶肚疼,都是賺錢的,都該是二房的!
這只是開始。
徐次輔是典型的文人習氣,向來不怎麼在意銀錢小事,殷夫人管家多年,私房十分豐厚。自金絲帳事件之後,徐次輔先是吩咐三房分管府中不少家務,沒過幾天又吩咐外院管事的把徐家帳冊抱到書房,親自查檢之後,把位於宛平、昌平、大興等地的良田共兩千畝,連同定府大街的兩間鋪子、霸縣的兩間作坊,悉數送給素華做陪嫁。
殷夫人、徐二太太等人,快氣昏了。田是良田,鋪是旺鋪,老爺挑揀了徐家最值錢的產業給大房那鄉下丫頭!這些田莊、鋪子向來是二房掌管,分明應該是二房的產業,怎麼能便宜大房呢?
徐二太太敢怒不敢言,殷夫人命人請了徐次輔過來,流著眼淚討公道:“這些給了素華,孫子們怎麼辦,敏兒怎麼辦?老爺又不是只有素華這一個孫女,怎不替其餘的孩子們想想。”
“男兒當自強,孫子們,自己掙家業去。”徐次輔對著繼室妻子,溫和而有耐心,“至于敏兒,她不是有金絲帳麼?已足以驚艷夫家。”
徐次輔面色平靜的看著殷夫人,心中微微憐憫。她還真是不會說話,哪怕只是裝門面,也該提提三房的素蘭、素芳吧。雖是庶支女孩兒,一樣是我徐家的正經孫女。
原來如此!殷夫人差點兒吐血。敢情就因著我不肯給金絲帳,他竟然要補給素華這許多產業!他,他是成心氣死我!殷夫人呆楞楞的坐著,欲哭無淚。
“郴兒成親之時,他母親留下的嫁妝,盡數給了他夫婦二人。”徐次輔鎮靜的算著帳,“先頭夫人妝奩豐厚,郴兒媳婦營運得當,這些年來生發出不少利息,頗為可觀。”
“若是素華許了尋常人家,單是她祖母留下的嫁妝,已盡夠她使的。”徐次輔沒什麼表情的臉龐上,泛上絲淡淡的笑容,“不過,素華有福氣,嫁的好,不只會是魏國公的原配嫡妻,夫家更格外看重她,聘禮異常隆重。”
“如此,她祖母留下的妝奩,便嫌略單薄。我這做祖父的,於情於理,都要為孩子添上一點兒半點兒,讓她十里紅妝的出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