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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氏睡著之後,張懇、張中文、張嫵輕手輕腳走了進來。張嫵到她床前細細查看過,鬆了一口氣,“娘睡著了,睡的很沉。”聽了這話,張懇才放開膽子,也到了床邊。

    “原來你娘一直打的是這個主意。”沒有蘇氏在旁怒目而視,張懇也敢說話了,“我說她怎麼一直唯太夫人馬首是瞻呢,以為她是死心眼兒,只知道孝順,其實是存著過繼的心。”

    張嫵輕輕坐到床沿兒,溫柔替蘇氏理著鬢邊的碎發。爹爹您才知道這個?新夫人雖是進門不久,卻已是看出這一點。她特意跟我說過,“若太夫人心目中已有人選,早就過繼了,何需久等?”太夫人不過繼,是因為沒人選,而不是看好了人選,偏偏要拖著。

    “娘,您真傻。”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張嫵嬌嫩的臉龐流下,“太夫人誑您的,您還真信啊?她那個人,根本靠不住,信不過。”

    張中文搖頭,“我不過繼。我只認自己的親爹是爹,自己的親娘是娘,讓我認旁人做爹娘,打死也不願意。”家業很誘惑,四品實缺很誘惑,可是過繼了,要叫親爹做叔父,親娘做叔母,情何以堪。  

    張懇掙扎了許久,“成,咱不過繼。”他如果是個有出息的男人,想都不用想,肯定不會出繼兒子。可他不是沒本事嗎,其實也很想把太夫人的家產、張勱的恩蔭搶回來給張中文。不過,張中文自己不樂意,他也不勉強。

    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從張嫵白皙的小臉上滑落。哥哥過繼?做夢呢。哥哥若真過繼了,娘豈不是和太夫人更加抱成一團,更加唯太夫人之命是從,更加賴在國公府不走?國公爺和新夫人怎麼會允許。

    指揮僉事之職拋出來,為的就是既要把太夫人這尊大佛請走,又不落下刻薄苛刻的名聲。新夫人這話一出口,合族之人誰不誇她慷慨大方?她捨去的雖多,得到的更多。

    “嫵兒怎麼了?”張懇父子見張嫵落淚,都是關切。“我沒事。”張嫵拿出帕子拭淚,“爹爹,哥哥,吩咐侍女收拾行裝吧,省的到時措手不及,慌慌張張。”

    太夫人那兒早已雞飛狗跳。她知道兩個庶子沒出息,不管用,也不指望他們,只命人到娘家宣寧侯府、張思的豐城侯府等處搬救兵,“太夫人被小輩欺侮,已氣的說不出話來。”

    

    太夫人出嫁已久,宣寧侯府又早已敗落了,沒什麼權勢。宣寧侯是她親侄子,聽了稟報,先是縮頭不應,後來索性偷偷溜出府,躲了。宣寧侯雖沒什麼本事,卻有幾分自知之明,平北侯、魏國公,哪一個他也惹不起。

    張思倒是很氣憤,也很想為太夫人吼兩嗓子,無奈她一見族長的面,就被一句“張家的事,自有張家人管”給轟了出來。張家老少爺們兒這麼多,你一個出了門子的姑娘,有你說話的地方麼。

    張思快委屈死了。她覺得吧,搬出嘉榮堂是應當應份的,歷代國公夫人就算是自己親生兒子承了爵,丈夫去世後也是搬出嘉榮堂的,這個無可說。可搬出魏國公府,憑什麼?太夫人已是風燭殘年,讓她安安生生的在魏國公府榮養,礙著誰了?一個孤老太太也容不下,這是堂堂魏國公府辦的事麼。

    “狗眼看人低。”張思啐了一口,“若我嫁的是五哥那樣的重臣,他們敢不敢跟我說這話?不過是欺負豐城侯府沒人罷了。”

    張思硬著頭皮回去跟太夫人覆命,太夫人氣了個仰倒。豐城侯夫人發了話,族裡沒人理會!這些個族人,眼皮子忒淺。

    氣過罵過恨過,還是要想法子的。太夫人把昔日好姐妹一一說了,“你去拜訪。她們都是有頭有臉的老夫人、老太太,說話指定管用。”  

    張思依言而去。這些老夫人、老太太倒都和太夫人交情匪淺,紛紛表示,“哪有硬逼人過繼孫子的?天底下沒這個道理。逼著搬走,更是沒王法。”

    義憤過後,卻都沒拿出什麼章程:有兒有孫的,誰做事還會衝動不顧後果。說說話不費什麼事,真要認真跟平北侯、魏國公為難,或跟張家族人講理為太夫人主持公道,卻是不成。

    也想過要散布些流言,壞了張勱和阿遲的名聲,激起“義憤”。但是行不通。張勱已經襲爵十幾年,地位根本撼不動;阿遲雖是在貴婦圈中才亮相,那眼睛眨都不眨贈予指揮僉事之舉實在令人心折,因此並沒人會出於“義憤”,出面指責她。

    魏國公和夫人小氣?怎麼會。你見過小氣的人拿指揮僉事的恩蔭不當回事麼。有多少人拿著現銀想謀這樣的差使,也未必謀的到手。

    魏國公和夫人苛刻林氏太夫人?怎麼會。林氏太夫人一年多前還住在嘉榮堂呢,前年才把魏國公府的產業交完!太夫人如此剛強,魏國公府如此忍讓。

    折騰了三四天,張思、太夫人都是心力憔悴。而張氏族中,耆老們再三商議,一致決定給張慈過繼兒子,不能再拖。太夫人若有人選,自然聽她的;太夫人若實在挑不出人來,族裡就替她定了。  

    以前,有意出繼兒子的父母都是去巴結討好太夫人,這回聞風而動,有常去族長家的,有結交族中耆老的,還有到張勱、阿遲面前毛遂自薦的。

    這一番熙熙攘攘,直延續到正月二十。經過再三斟酌、挑選,最後張勱把兩個備選放到族長面前,一個是張慶的兒子云哥兒,一個是張憲的兒子雨哥兒。

    兩個孩子都是三歲上下,長相機靈,聰明可愛。不管父母好不好,孩子,確實是很過的去。

    不同的是,張慶夫婦品德是公認的不成,而張憲溫柔敦厚,張憲的妻子周氏謙恭和氣,風評極好。

    族裡直接把這兩選放在太夫人面前,請她挑選一個。依著太夫人的意思,是一個也不想挑,任是哪個也不配做張慈的兒子。可一則族裡硬壓下來,二則張慶夫婦那兩眼放綠光的模樣嚇著了她,兩害相權取其輕,最後太夫人挑了張憲的兒子雨哥兒。

    雨哥兒年方三歲,皮膚白白,眼睛大大的,眼睫毛長長的,看著很討人喜歡。許是因為父母脾氣都好,這孩子也是逢人就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可愛極了。

    開宗祠過了繼,禮式完結,太夫人的意思是當晚就帶著雨哥兒回魏國公府。張憲沉默不語,周氏溫文爾雅的反對,“東槐樹胡同才是他的家。”  

    太夫人冷冷看向周氏,“你知道什麼叫做過繼麼?既過繼給我,孩子你便管不得了。”周氏不卑不亢,“過繼,我略知一二。如今您是雨哥兒的嗣祖母,我是雨哥兒的族叔母,可對?便是族叔母,雨哥兒的事我也管得。他是有志氣、有血性的好孩子,不會喜歡寄人籬下、仰人鼻息。雨哥兒,他要住在自己家裡。”

    有志氣、有血性的好孩子會過繼?太夫人氣的頭都昏了。原以為張慶夫婦難纏,才挑了雨哥兒,誰知張憲這一家人也不省事。

    太夫人並不理會周氏,命侍女攙扶著站起身,慢悠悠道:“我是要回魏國公府的,雨哥兒若不跟著我,依舊回原處吧。”敢跟我打別,這孫子我不要了。

    周氏半分不慌張,“方才太夫人問過我,知不知道什麼叫做過繼。這會子我也斗膽問上一句,您老人家可知道什麼叫做過繼?儀式已經舉行,族譜已經上過,雨哥兒的身份已是改不了。”

    太夫人蔑視的一笑,抬腳要走。我就是不帶他走,你敢怎麼樣?周氏不愧是出了名的謙恭,到了這時,臉色還是溫和的,波瀾不驚,“既然太夫人不肯帶雨哥兒走,那,我只好把雨哥兒送到東槐樹胡同了。雨哥兒年紀小,身邊離不得人,您若不在,我便同去陪他。”  

    太夫人停住腳步,冷厲陰森的目光看向周氏。周氏微微低頭,似是害怕,卻還是堅持著,“雨哥兒,要住在自己家。”

    連個周氏也應付不了?太夫人實在不想跟族長、族中耆老求助,覺得丟人,可她沒辦法,只好老著臉皮回過頭質問,“竟沒人管管周氏?”

    族長咳了一聲,招手叫過雨哥兒,慈愛的問道:“雨哥兒,好孩子,你跟太夫人住到國公府去,好不好?”

    雨哥兒響亮的回答,“不好!東槐樹胡同才是我的家,我要住到東槐樹胡同!我要住到自己家!”

    “小小年紀,便這般有主意。”族長摸摸雨哥兒的小腦袋,面帶嘉許。在場眾人多有跟著感概的,“怪不得太夫人挑了這孩子,有志氣,有主見!”

    周氏牽著雨哥兒要去東槐樹胡同,族中並沒人攔著。太夫人大為生氣,她年事已高,連日來憤怒、傷心、籌算,身心俱是疲憊,這一氣,竟致當場昏倒。

    等到太夫人醒來的時候,已在魏國公府的偏院中。“雨哥兒呢?”太夫人打起精神,問著新過繼的小孫子。  

    “小少爺,去了,去了,東槐樹胡同……”侍女帶著哭腔回道。知道太夫人不喜,唯恐被遷怒,嚇的戰戰兢兢。

    周氏,你真惡毒。

    在太夫人的默許下,正月底,二房悉數搬到了東槐樹胡同。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才進了大門,周氏便拉著雨哥兒,含笑過來見禮,“一路辛苦了!茶水都已備好,請先洗漱了,過來歇息。”一幅主人的派頭。

    “巧言如簧,顏之厚矣。”太夫人恨恨罵道。

    ……

    二房往後會很熱鬧的!阿遲接到回報,關起門,笑著在落地穿衣鏡前翩翩起舞。她獨自一人對著鏡子左右搖擺,極之放肆。

    晚上張勱回來,兩人心緒都是愉悅,“一一,咱們合奏一曲如何?”張勱湊到阿遲耳畔低語。阿遲笑咪咪伸出雙手拍拍他的臉,“好啊,姐姐陪你玩!”

    “你比我小六歲!”張勱板起臉,“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沒的商量。”小孩兒硬要裝大人,妹妹硬要充姐姐,不成不成。  

    阿遲一臉快活的笑,“我撫琴比你好聽,若要撫琴,你便叫我姐姐!”仲凱啊,我不是占你便宜,其實我真的比你年齡大。

    兩人進行了一番友好協商,最後的結果是張勱勉為其難的叫了阿遲一聲“姐姐”,阿遲笑意盈盈的叫了張勱一聲“哥哥”,兩人算是誰也不吃虧。

    “我要好看的這把。”撫琴時,阿遲挑了璀璨古穆、金徽玉軫的大聖遺音。張勱自然讓著他,要了她挑剩下的那把,莊重渾厚、偉岸高大的九霄環佩。

    兩人均是一襲白衣,淨手焚香,端坐撫琴,宛如一幅畫。美妙悅耳的琴音流泄而出,驚艷了星光,溫柔了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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