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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勱和族長和氣的敘著話,太夫人壓抑著胸中的憤怒開了口,“今日請您來,是求您主持公道的,也求國公爺憐憫。我們孤兒寡母的,日子艱難,旁的不求,只求有飯吃、有衣穿,已是心滿意足。”說到“國公爺”這三個字,字音拖的長長的,顯然是在諷刺。

    族長微微皺眉,“只求有飯吃、有衣穿,這話是從何說起?二房分得的家業是上上份兒,你是如何運營的,竟不敷使用、衣食無著?”

    這狡猾的老頭子!太夫人心中暗罵。

    沒等太夫人開口辯白,族長繼續緩慢而威嚴的說道:“老三、老四都已是人到中年,為人又穩妥,這家業既是放在你手中運營不好,越性分給他們吧!”

    太夫人更加生氣。叫你來,是求你幫我的,不是讓我踩我的!想讓我把家業分給那兩個賤、人生的賤種,休想!他倆想要家業,等我死了吧。

    太夫人氣的渾身發抖,申嬤嬤有眼色,一邊替她順著氣,一邊陪笑對族長告著狀,“族長大人,原本這些年來,二房一應日費月例皆是到公中支領,誰知昨日國公爺發話,把這項蠲了。族長大人您想想,二房孤兒寡母的,若少了這進項,可怎麼過日子呢?因此太夫人才請您過來,替二房做主。”  

    族長皺眉。太夫人難纏的很,她能安安生生住在偏院已是不易,何苦去惹她?把她惹急了,撒起潑來,又是一場雞飛狗跳。

    太夫人鄙夷的看向張勱和阿遲,你倆何德何能,竟能擁有這座府邸,享這份富貴!“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沒天理,沒天理。

    族長慢慢問著申嬤嬤,“此話當真?”他已是上了年紀,遇事謹慎,習慣先把事實問清楚、利害衡量清楚,再表態。申嬤嬤見狀大喜,細細把昨天的事說了一遍,說的極之詳盡。張勱和阿遲含笑聽著,不置一詞。

    太夫人順過氣來,質問道:“只為著我教訓了徐氏,他竟敢如此對我!少女嫩婦的,不顧名節,深夜方回,倒還有理了?”

    族長怫然,“她又不是獨自一人出的門,她是和夫婿一起!”越扯越沒邊兒沒沿兒了,這話是混說的?

    太夫人更怒,“您是幫定了他們不成?好,好,他倆一個是魏國公,一個是國公夫人,您畏懼權勢,要向著他們,我無話可說。”轉頭看著張勱,“那便想國公爺發發慈悲,賞我們一口飯吃。”語氣中滿是恨毒之意,聽了讓人背上發涼。  

    族長又是生氣,又是頗費躊躇。很明顯,太夫人也好,張勱也好,在意的都不是那幾兩銀子,爭的都是顏面。張勱話已經說出口,不收回,太夫人這做長輩的不依不饒;收回,他這魏國公往後還有什麼威信,還如何服人?

    張勱是多麼的善解人意,哪會讓族長左右為難呢。“太夫人言重了。”張勱微微笑著,笑容和恂如同三月里的春風,“太夫人放心,不拘是生者,還是逝者,只要是二伯祖父的妻子、兒孫,一個都不會餓著的,人人會有飯吃。”

    “不拘是生者,還是逝者”,什麼意思?太夫人警覺起來。

    “族長爺爺,不光活著的人要吃飯,黃泉下的二伯祖父和大伯父,也要吃飯!”張勱誠懇看著老族長,“若不給大伯父過繼嗣子,我於心不忍。”

    族長欣慰點頭,“好孩子,好孩子!”瞧瞧孩子這度量,真是沒的說。他承爵做了魏國公,偏偏能惦記著給原魏國公過繼嗣孫,太難得了。

    太夫人顫顫巍巍站了起來,指著張勱厲聲道:“你是何居心?族裡這些孩子根本沒人配過繼給我兒子,你死了這條心!”  

    族長未免不悅。試問誰家兒子死了,會不想要過繼孫子的?你不過繼孫子,這一房的香火就斷了,四時八節,誰去上墳燒紙、供茶供飯?

    阿遲一直笑盈盈在旁看著。太夫人無意中暼見她青春美麗的面龐,暼見那一抹惹眼的笑意,又妒又恨,“昨日的事端全是因你而起,徐氏,你才進門多久,便生起事來!”

    ☆、92、佌佌彼有屋(下)

    太夫人話說的相當不客氣,滿是挑釁的意味。她年紀大、輩份高、沒人敢不敬著,因此她沒什麼顧忌,敢於暢所欲言。依著禮節規矩,阿遲不只是晚輩,還是才進門不久的新媳婦,太夫人教導的妥當也罷,不妥當也罷,總不能駁斥回去。“嬌滴滴的新娘子,平白吃了這麼個虧。”族長不無可惜的想道。

    太夫人只管惡形惡狀,阿遲依舊笑意盈盈,臉色不變。張勱神色一凜,向前邁了一步,擋在阿遲面前,沉聲說道:“您這話說重了,我們當不起。”

    他身形高大,咄咄逼人,太夫人被他氣勢所攝,心中竟有恐懼之意,“這小子凶起來,好不嚇人!”恐懼過後,惱怒非常,我說說你媳婦兒怎麼了,誰家才進門的新媳婦不是屏聲斂氣,在長輩面前陪小心的?  

    太夫人再開口說話,聲調便沒有方才那般強硬,“說你媳婦兒呢,沒說你!勱哥兒,外院是外院,內宅是內宅,外院歸男人管,內宅歸女人管。這教導新媳婦兒,本不是你知道的事。”

    太夫人覺得自己已經夠委婉了,誰知張勱毫不買帳,“夫妻本是一體,說她既是說我。太夫人是最體恤小輩的,內子自幼嬌養,跟她說話時,請您溫言細語。”

    太夫人氣得七竅生煙,我體恤小輩,就得對這丫頭低聲下氣不成?“反了,反了!”太夫人顫巍巍抬起手,指著張勱怒沖沖說道。張勱微笑,“豈敢,豈敢。”太夫人愈怒,他愈鎮靜。

    太夫人在張勱面前討不到便宜,阿遲她又夠不著,氣哼哼轉過頭質問族長,“您說說,該怎麼辦理。”你是怎麼做這族長的,竟由著兩個小輩在你面前囂張,你束手無策?

    族長目光掃過始終笑盈盈的阿遲,沉吟著開了口,“勱哥兒媳婦,你雖進門日子短淺,卻是這國公府的當家主母,今日之事,你怎麼說?”這孩子看著像是個胸有成竹的,不如問問她罷。

    她懂什麼?太夫人不滿的朝著阿遲看了過去,目光中有多少鄙夷不屑之意。一個十六七歲辱臭未乾的黃毛丫頭,你能指望她有什麼意識不成,家務事問她,豈不是問道於盲。  

    誰料這一眼瞅過去,太夫人竟怔住了。阿遲輕盈向前走了兩步,和張勱並肩含笑而立,只見她裊裊婷婷站在哪裡,未吐一詞已是說不盡的風流婉轉,明媚動人猶如春日枝頭迎風俏立的海棠,楚楚有致,國色天香。

    如此狐媚誘惑,怪不得張勱對她百般維護。太夫人心中五味雜陳,又是輕蔑,又隱隱有些羨慕。花朵兒般的年紀,身邊陪著俊美體貼的夫婿,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夫復何求。

    阿遲溫雅嫻靜的福了福,嘴角噙著絲愉悅的笑意,侃侃而談,“族長爺爺,蒙您相問,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打算做三件事,您老看看是否可行。”

    “這頭一件,是把聖上賜下的鷹揚衛指揮僉事一職,贈予大伯父往後的嗣子。族長爺爺您也知道,這鷹揚衛指揮僉事是四品實缺,並非虛銜。”

    族長頗為動容,就連太夫人也大為驚異,這丫頭看著雖不懂事,卻也不瘋不傻的,怎麼說起痴話來?張勱在宣府、大同立下戰功,皇帝大悅,除例行封賞之外,格外賜了他一個鷹揚衛指揮僉事的恩蔭,“卿之子孫,或族中子弟,均可。”

    京中公侯伯府眾多,當然不是家家子弟都出色當行,能像張勍、張勱這樣憑著自己建功立業。一輩子靠著家裡、吃著家裡的功勳子弟,多了去。要想謀差使,那都是要費上一番功夫的,兵部、五軍都督府等處關節都打通了,費盡心力、費上大筆銀錢,方能成事。這種情況下,憑空掉下一個四品的鷹揚衛指揮僉事之職,誰不眼紅?眼前這嬌滴滴的新夫人卻神色如常的說要“贈予大伯父往後的嗣子”,那輕描淡寫的口吻,好像說的不是四品實缺,而是一把青菜。  

    族長實在心中疑惑,很少見的抬了抬手,打斷阿遲的話語,“勱哥兒,你媳婦兒說的,可真當?”此事干係匪淺,還是問著當家作主的男人,才算數。

    張勱微笑看看身旁的妻子,“自然當真。族長爺爺,這恩蔭便贈予大伯父的嗣子,絕不更改。”族長嘆息,“難得,難得。”這小兩口可是大方的很,大方的很,誰要說他們小氣,該打嘴。

    太夫人面沉似水。她本是打算著若不能以長輩身份壓著張勱和阿遲,便以“孤兒寡母”的可憐狀博取族人同情、憐惜,和她同仇敵愾,一起指責張勱夫婦“苛待伯祖母,罔顧族人”,可這鷹揚衛指揮僉事之職一出,從前種種設想,全部付諸東流。

    太夫人只能說,“慢慢揀個好孩子。”不能說,“我不過繼孫子”,故此,阿遲說了贈予武職,她心裡承情也好,不承情也好,面上說不出什麼。

    “這第二件事,自然是為大伯父擇立嗣子了。”阿遲娓娓道來,風致嫣然,“大伯父膝下無兒,不能讓他斷了香火。族長爺爺,擇立嗣子,已是勢在必行。”  

    族長還沒來的及表態,太夫人冷冷說道:“這是我的家事,不勞新夫人費心。”我兒子過不過繼,且輪不著你來管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阿遲不卑不亢,“您若是住在東槐樹胡同,便不勞我費心。可眼下您住在魏國公府,我是魏國公夫人,職責所在,這府中所有家務事,我都要管上一管。”

    “好,好,狠好!”太夫人氣白了臉,連連冷笑,“敢情因著我住在魏國公府,便要聽你號令了?徐氏,你這魏國公夫人,做的好不威風。這國公夫人我也頗做過幾年,卻從沒見過你這般囂張的!”

    阿遲微笑,“哪裡。您做國公夫人之時,魏國公府中饋歸您主持,府中自上至下,自內至外,並沒人敢當面教訓於您。我如今做這國公夫人,名為當家主母,實則府中尚有祖父、祖母輩的親長,伯父、叔父輩的親長,輩份所限,凡事不敢自專,捉襟見肘,十分狼狽。讓您見笑了。”

    聽聽她這風涼話說的!太夫人心裡這個氣,她還不敢自專、捉襟見肘、十分狼狽?糊弄誰呢。我活了幾十年了,沒見過似她這般滋潤的新婦,沒見過她這般大膽妄為的新婦!

    族長溫和卻又莊嚴的說道:“這話說的極是,便是這般辦理。”太夫人聞言要反駁,族長抬手止住了她,“勱哥兒媳婦說的不錯,太夫人既是住在這府邸之中,她是當家人,您的家務事,她不得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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