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頁
徐次輔冷冷看了他一會兒,“過兒的前途也好,婚事也好,你都親自看著,不許你媳婦兒插手!若他被人欺負了,我只問著你!”徐過,是徐二爺的庶子。
徐二爺嚇的出了身冷汗,滿臉陪笑,“父親您交代過一回的,孩兒哪敢忘了?記得呢,記得呢,錯不了。”其實不是,徐次輔確實交代過他一回,“你媳婦不賢惠,過兒不能交給她,你親自看著點兒。”但徐二爺嘴上答應,心裡不以為然,並沒當回事。徐過,他的親生兒子,依舊是和從前一樣,不管不問
“今兒個回了家,便把過兒身邊的婆子、媳婦、丫頭都叫過來訓示一通。”徐次輔重又閉目養神,徐二爺擦擦額頭的汗,暗暗慶幸,“幸虧父親不曾深問,若不然,豈不漏餡兒了?”
燈市口大街,徐郴送走父親,把張勱叫到了書房,“仲凱,陪我說說話。”他眉宇間帶著憂鬱之色,神色頗為勉強。
張勱慢慢說道:“岳父,嚴首輔為人狡詐圓滑,宮中侍衛也好,內侍監也好,他都能折節下交。是以陛下的日常起居、喜好、忌諱他都了如指掌,揣摩起上意來,從未失手。”
徐郴苦笑,“仲凱,瞞不過你。”仲凱聞弦歌而知雅意,根本不必自己開口。
張勱沉吟片刻,“岳父,鄧攸應該會是下一任羽林衛指揮使。”羽林衛指揮使這一年來走馬燈似的,換了三四個人,都不趁皇帝的心意。
徐郴有些吃驚,“鄧攸?是鄧貴妃的弟弟吧。他是外戚……”外戚有爵位,有俸祿,通常不領實差。天家願意養著他們,卻不願意讓他們參政。
“這是有先例的。”張勱輕輕提醒,“早年前,張太后的叔叔伯伯、堂兄堂弟,被作命為錦衣衛指揮使、京營指揮使的,大有人在。”外戚通常不領實差,可擱不住皇帝陛下的執意。
徐郴心中怦怦直跳。鄧攸的姐姐鄧貴妃在宮中有盛寵,他又要做親衛指揮使,若是這人能跟父親交好……?宮中消息,唾手可得。父親不屑於和內侍監打交道,可親衛指揮使,那是不同的。
父親和嚴首輔相比,才具、名望都不輸給他,只除了揣摩聖意這一點!徐郴想想徐次輔肩上的重擔,想想徐次輔的無奈,額頭慢慢滲出細小的汗珠。
“岳父您不必擔心。”張勱心生不忍,取出一方錦帕遞給徐郴,示意他擦去臉上的汗水,“鄧攸此人還算有幾分能為,他若走馬上任,是好事。”
徐郴驚喜的看向張勱,張勱慎重的、肯定的點了點頭。徐郴高興的拿著錦帕擦汗,好啊,父親能睡個好覺了。
徐郴樂呵呵擦了半天汗,已經沒汗了還在擦。張勱笑道:“岳父,請賜還帕子。”徐郴也笑,“我命人洗了,再還給你。”低頭一看,“咦”了一聲,“仲凱,你品味頗為奇特。”
這是一方淡綠色的錦帕,帕角繡著一枝淺紫色梅花,簡潔大方,疏朗有致。按理說,男人的帕子可沒這般講究。
張勱有些尷尬,“岳父,是阿遲的。”這是阿遲連著玫瑰花一起送給自己的,一直隨身帶著,今兒也不知怎麼著的,竟把它拿出來了。
徐郴老懷大慰,笑咪咪把帕子還了回去,“仲凱,收好了。”雖說有些不莊重,不過,小兩口甜甜蜜蜜的,很要好,這比什麼都強。
張勱紅著臉收好錦帕,殷勤扶過徐郴,“岳父,咱們回罷。今兒人多事雜,都沒顧的上陪岳母說話。”徐郴微笑,“好啊。”被女婿扶著,回了內宅。
進到上房,還沒坐穩呢,徐述、徐逸撲了過來,“姐夫,補紅包,補紅包!”他倆頭回嫁姐姐,沒經驗,結婚那天,紅包沒要幾個,就歡天喜地的把中門給打開了。後高人指點,後悔莫及。這不,追討來了。
徐郴、陸芸都笑罵,“阿述、阿逸,不許跟姐夫歪纏!”方才大家都在的時候,還人模人樣的,這會兒可倒好,成小瘋子了,沒規矩。
張勱早有準備,笑著命侍女溪藤取來紅包,一個接一個的發給徐述、徐逸,“阿述一個,阿逸一個;阿述再一個,阿逸再一個…… ”直到兩人拿不住了,方才停手。
徐述、徐逸樂成了一朵花,“發財了,發財了!”兩人大聲道過謝,咬起耳朵,“快過年了啊,咱們買什麼好?去逛廟會吧,見著什麼買什麼!”
阿遲笑盈盈看著兩個小弟弟胡鬧,一屋子的歡聲笑語,心裡暖融融的。偶然轉頭看向張勱,正巧張勱也看向她,四目交匯,膠著了半晌,柔情萬千。
“娘子,早點擺飯罷。”徐郴輕輕咳了一聲,低聲催促陸芸,“他倆硬要蹭飯,早點擺飯,早點把他們打發走。”
陸芸抿嘴笑,“好啊。”徐郴和張勱在書房說話的功夫,她早捉住阿遲,細細的從頭問到尾,把阿遲的新婚生活問了個一清二楚,放心之極,滿意之極。
晚上親親熱熱一起吃了飯,新婚夫婦又賴著坐了一會兒,被爹娘兄長催著,方不情不願的起身告辭。徐述、徐逸大為不滿,“怎麼能攆姐姐、姐夫呢?真不禮貌。
回魏國公府的馬車上,張勱故伎重施,堅決要求阿遲“到他懷裡來”。阿遲故意靠了靠,然後滿臉嫌棄的躲開了,張勱一臉期待,“阿遲,舒服麼?”阿遲調皮的看著他,不置一詞。
美人如玉,容色照人,張勱輕輕攬過阿遲,聲音低啞,“阿遲,舒服麼?”阿遲使壞,故意低頭看著他之間的位置,死死看了好幾眼。
把張勱難受的,“阿遲,阿遲”的低聲叫著,頭慢慢湊了過來。眼看一個驚心動魄的就要出現,阿遲伸出潔白的小手掌,把他擋住了,“乖,回去洗白白,到床上等我。”阿遲捂著他的嘴,曖昧低語。
張勱俊臉通紅,小寶貝,到床上等你?阿遲善解人意的拍拍他,“聽話啦,莫在車裡鬧騰。否則,等會兒咱們如何下車?”雖說一條甬路通大門,也沒法把馬車直接趕到屋門前呀。
估計張勱想想也對,親到臉上,痕跡太明顯,沒法見人。所以並沒有落到阿遲臉上,而是落到了阿遲的小手上。阿遲兩隻白嫩的小手被他捉住,又親又舔又咬,蘇蘇、痒痒的感覺襲上心頭,阿遲驀然覺著空虛,很想抱著什麼,抱著緊緊不放。
回到嘉榮堂,兩人沐浴過後,早早上了床。熱烈的落在阿遲眉毛上、臉上、頸上,落在她的身體的每一部分,一夜纏綿。
新婚夫婦是很忙的,除了必要的禮儀活動,要麼歇息,要麼在床上交流。至於魏國公府的人和事,他們根本無睱提起,顧不上。
況且,他們渡過蜜月,過了正月十五就要起程赴南京,在魏國公府這些形形色、色的親戚身上,又何必花費過多精力呢?不值當。新婚時節,每一刻都值千金,用來研究極品親戚,太浪費了。
他倆雖不討論這府里的人,這府里的人卻不可能不討論他倆。這是魏國公府,張勱是魏國公,這座府邸,名正言順是他的。其餘的人,不過是暫住,終歸有一天要搬走。
當然了,林氏太夫人不必搬。她是前國公夫人,身份與眾不同。張勱本是旁支,旁支襲了爵,不敢不善待族人,不敢不善待前國公夫人這孤老太太,只有敬著她的。
林氏的院子裡,侍女、婆子全都屏聲斂氣,小心翼翼,整個院子鴉雀無聲。自打申嬤嬤早起去過一趟嘉榮堂之後,太夫人大發脾氣,這一整天都是暴燥易怒的,不少人吃了掛落。
“張勱,你好!”怒了一天,夜幕降臨時,林氏氣極反笑,“你那個爹,根本就是個野種!就憑你爹的出身,你們一家子也配這般風光麼?跋扈囂張,以為這國公府鐵定是你的了?做夢!”
“你那個好祖母,生你爹的時候是婢女身份!婢女有什麼資格做國公府嫡公子的正妻?真是貽笑大方。”靜寂的夜晚,林氏想起往事,連連冷笑,“你這樣的人襲了爵,還不夾起尾巴做人,竟敢跟我橫著!好,咱們走著瞧!”
你爹打過多少場仗,立下過多少功勞,都沒用。襲爵,講的是身份,可不是旁的。你爹再能幹,再名揚天下,再簡得帝心,也擱不住他有位婢女親娘。林氏滿是皺紋的臉上,浮現出輕蔑的笑容。
另一所偏僻的宅院中,上房也還亮著燈光。不只亮著燈光,還隱隱傳出爭吵的聲音。
“你到底還想不想在這國公府住下去?若不想,你趕緊搬走;若想,你莫跟仲凱做對。”張懇本是懼內之人,可事關重大,他並不敢一味捧著妻子。'
“第一,我不搬走;第二,我該教訓晚輩,便教訓晚輩,絕不因她身份尊重,便畏於權勢,縱容於她。”蘇氏筆直的坐著,冷冷說道。
張懇急的站起身,在屋子裡轉圈,“你不想想自己,也想想我,想想兒子、閨女!如今這個家全靠五弟、仲凱撐著,你何苦得罪他們?你把仲凱得罪狠了,他哪肯照顧咱家?”你的男人我,可不是能幹之人。靠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風
蘇氏輕蔑一笑,“我便是得罪了他,他該怎麼拉扯,還要怎麼拉扯!你莫忘了,他是怎麼襲的這爵位。似他這樣的,族人全該照看呢,更甭提咱們這近支了。”
“這爵位本是咱這一房的,因著大哥陣亡,機緣巧合,才輪著他。他以為清清淨淨得個爵位,得個國公府,旁的都不必理會了?世上哪有這種事。”
張懇目瞪口呆看了她半晌,頹然坐下。蘇氏見他如此,倒也沒有猛打落水狗,安安靜靜坐著,不說話。
沉默了好一陣子,張懇疲憊開了口,“父親臨終前,曾上過摺子,請立我為魏國公府世子。”父親自然是想把爵位留在二房的,雖然明知庶子襲爵不易,還是抱著僥倖之心,上了摺子。
蘇氏先是呆了呆,繼而大為不快,“還有這事麼?你竟從未告訴過我。”結髮夫妻,竟還這般藏著掖著的,不坦白。
張懇苦笑,“沒有一絲一毫把握之事,我告訴你做甚?”哪敢告訴你,若不成,等著被你嘲笑、譏諷麼
蘇氏氣了會兒,忍不住問道:“摺子上過之後,如何?”張懇神色黯然,“先帝不准。”蘇氏眼圈紅了紅,“先帝好狠的心。”為什麼不准?若准了,自家夫婦二人哪用寄人籬下,淒涼度日。
張懇無語。世襲罔替的爵位,一向是嫡子襲爵。若是家中有嫡子,嫡子的身份毫無爭議,摺子上了之後頂多是壓著、拖著,哪怕是經過三年五年的,最後總還會是准了。可若是沒有嫡子,不管是弟弟、庶子、嗣子、族人,想要襲爵,那全看皇帝陛下了,准或不准,就是皇帝陛下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