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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遲慢吞吞說道:“你對十二姑娘的事,知之甚詳。”溪藤紅了臉,很不好意思,“職責所在,府里不管是誰的事,我都得知道,夫人若問及,我便要隨時回稟。夫人,我是看著十二小姐挺可憐的,攤上三太太那樣的親娘,十二小姐……不容易。”有那麼個糊塗娘,愁死人了。
佩阿和知白各捧著一大盤子壓歲錁子進來,“夫人,金錁子傾了五百個,銀錁子也傾了五百個。”金錁子銀錁子是年下要賞小孩子的,有如意式,有梅花式,樣式都很好看,寓意都是吉祥如意的。
不會有一千個小孩兒來拜年吧?阿遲吩咐,“金錁子銀錁子各取一百個,給十二小姐送過去。”溪藤利落的答應了,轉身親自送了去,“夫人說,怕三太太病了,這些小事沒人替您想著,便命我送了來。”張嫵感激的謝了又謝,“可不是麼,太太這一病,許多事顧不過來。多謝夫人費心想著,溪藤姐姐,今兒個天氣寒冷,勞您駕跑這一趟,真過意不去。”溪藤笑道:“不值什麼。”辭別張嫵,回了嘉榮堂。
阿遲這新上任的魏國公夫人,對魏國公府諸人的經濟狀況有了一個大概了解。
國公府里,大房和五房在外任職,常年不回京城;時任魏國公的張勱,是三房次孫;四房的張釗雖已致仕,但當年做官得法,宦囊頗豐,且張釗的妻子武氏善於持家、運營,是以四房富貴的很,一片錦繡;六房的張錦原是沒算計、沒出息的小兒子,全靠著國公府過日子的。張並長大之後,請張錦代為打理坐忘閣,這些年來,張錦倒也攢下了不少家業。
最窘迫的,該是二房的兩名庶子。二房的林氏太夫人極其富有,卻不待見張懇、張愈,從不肯對他們兩家伸伸手。二房並沒分家,張懇、張愈手中都沒產業,是靠國公府月例過日子的。
這也是張懇懼內的原因之一:他手裡沒銀錢,又沒本事掙家業,只憑月例銀子哪夠使的?若有急事,少不的動用蘇氏的嫁妝。如此一來,張懇在妻子面前哪還有底氣。
張愈比張懇略強一點。他嘴巴甜,脾氣溫和,府里府外人緣兒都不錯,謀著一份五城兵馬司的差使在身,還算有油水。這麼著,張愈至少可以養的起家。
張愈原配去世之後,憑媒說合,娶了一個九品文官的女兒唐氏為繼室。唐氏年輕嬌艷,妝奩卻單薄的很,不過,唐氏和張愈很要好,張愈明里暗裡都向著她,給她撐腰。是以唐氏雖是續弦,卻沒人因此而輕視她。
二房這兩名庶子媳婦,蘇氏是原配,唐氏是繼室;蘇氏若身子大好時,常在林氏太夫人面前服侍,而唐氏平日並不往林氏太夫人房中奉承,除例行請安問好之外,極少涉足。
倒也有趣。阿遲把魏國公府諸人、諸事想一遍,嘴角浮起淺淡笑意。不管前世,還是今生,阿遲都相信經濟基礎的重要性。當然了,這一世,只有經濟基礎是遠遠不夠的,想要在這個世界過的滋潤,還要有權勢,有實力。
從表相來看,蘇氏很孝敬、尊重太夫人,對太夫人言聽計從、俯首帖耳,這僅僅是因為孝道麼?阿遲不大相信。“恐怕是緣於利益糾葛吧。”阿遲更傾向於這一點。
太陽還沒落山,張橦陪著師公,爺孫倆坐著馬車,游遊逛逛的來了,“你倆竟敢不回家!算了,你倆不回,我們過來唄。”張橦先是盛氣凌人的指責,繼而嘻嘻笑。
“女娃娃,師公沒有鞋子穿。”白髮老爺子愁眉苦臉的,“眼下的這些雙,都配不上我的大紅袍,和束髮冠。”過年要穿什麼,這實在令人頭疼。
阿遲拿師公當孩子哄,“鞋子,今晚我好生想想,定要給您制一雙又輕便合腳,又威風好看的!這會子快要吃晚飯了,咱們專心琢磨吃什麼,怎麼吃,好不好?”
“要吃肉!”師公興高采烈,“大冬天的,吃紅燜羊肉罷,又鮮又嫩。女娃娃,從前你家送過一道牛肉粥,也很美味可口。”
“要吃魚!”張橦坐下來點菜,“不拘什麼魚,新鮮便好,清蒸;還要幾樣碧綠的時蔬,清炒;冷盤味道好不好的沒所謂,要瞧著好看。”
等到張勱回來,晚飯也擺上來了,旁的菜倒也罷了,那冷盤委實符合張橦的要求:雖是普普通通的牛肉,卻擺放成了美麗的萬字形。牛肉旁是精雕細琢的月季花,層層花瓣呈淡粉色,悠然、優雅的盛開在溫潤瑩透的甜白瓷盤之中,如田園風光般沁人心脾。
“好看的讓人想吃它!”張橦夾起一片牛肉,放入口中。牛肉柔嫩多汁,軟糯香滑,讓再矜貴的胃也無法挑剔。美妙的味感在口中瀰漫,張橦大樂,“吃了它,讓人更想吃它!”又夾起一片。
師公樂呵呵喝著牛肉粥。他本來是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習慣,這些年來悠然慢慢引導著,飲食漸漸精細。阿遲更是居功至偉,竟然哄的師公越來越愛喝粥-----師公年紀大了,喝粥,克化的動。
阿遲命人把一碟子炒紅根菜放在張勱面前,調皮的沖他眨眨眼睛。“乖,吃青菜會越來越漂亮的,姐姐才喜歡你!”張勱看著她的眼神,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又是愛,又是氣。
看我晚上怎麼收拾你!張勱瞪著阿遲,惡狠狠夾起一筷子青菜,惡狠狠吃了下去。阿遲做出害怕的樣子,哎呦,你這樣會消化不良的呀。
晚飯後,新婚夫婦陪師公到了離嘉榮堂不遠的清揚院,“師公,您住這裡好不好?離我們很近。您平日愛玩的,都很您備好了。師公,您中不中意?”
師公喜之不盡,“中意,中意!”阿勱是個好孩子,女娃娃也是個好孩子,替師公想的真周到!
雖然非常中意,師公還是堅持要回平北侯府。留下?才不呢。兩個孩子燕爾新婚,老頭子跟著添什麼亂。
拗不過師公,張勱和阿遲只好坐上車,送師公和橦橦回平北侯府。馬車很寬大軒敞,四個人坐上去,也鬆散的很。
“你倆何必跑這一趟呢?”張橦笑道:“我有師公這樣的高手保護,你倆竟然還不放心。二哥二嫂,你倆對我這唯一的小妹,實在太過關心愛護了,慚愧,慚愧。”
“自作多情。”張勱離她近,伸手揉揉她的頭,“我和你二嫂明明是孝順師公好不好?橦橦,沒你什麼事。”
張橦坐到阿遲身邊,抱住她的胳膊告狀,“二嫂,二哥老是欺負我!小時候,娘親要打我,爹爹把我舉得高高的,娘親干著急夠不著,沒法子。你猜怎麼著?二哥要去做梯子!”搬梯子過來,不就能夠著了麼。
阿遲失笑,這兄妹倆,一對活寶!橦橦想必是頑皮淘氣鬧了禍,娘要打,爹捨不得。仲凱也不省事,竟想著做梯子去!
“能不能請教下。”阿遲強忍著笑,“你做了梯子,打算架在哪兒?”爹爹手中舉著妹妹,你架梯子……怎麼個架法?
“這還用問。”張勱故作鄙夷狀,“自然是架在爹爹身上了。”除非爹爹靠著牆,要不然,我只能架到爹爹身上!
師公率先捧腹,車廂里一片大笑聲。
等到了平北侯府,爹娘、兄嫂都在,笑意盈盈,溫暖和諧,張勱和阿遲舒舒服服的坐下來,又不想走了。
張並陪師公下棋,張勍、張勱兄弟二人在一旁觀戰。傅嶸和橦橦埋頭研究珍寶閣的時興首飾,阿遲坐在悠然身邊,說著家常。
悠然拍拍阿遲的小手,“做魏國公夫人,不容易吧?”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要面對著幾十口子近支族人,管著幾百號僕役、侍女,不是不操心的。
“做誰,是容易的呢?”阿遲乖巧的笑,“不拘什麼人,總會有煩惱的。遇到煩惱人,煩惱事,能置之不理便置之不理,若實在躲不開,應戰便是。”
做魏國公夫人不容易,那麼,像徐素敏那樣,像徐素心那樣,她們容易麼?各有各的掙扎,各有各的無奈。和她們相比,徐素華,是很幸運的。
悠然笑咪咪誇獎,“豁達的好孩子!”當初向徐家提親的時候,徐郴夫婦頗有“若是平北侯府二公子,則可慨然許婚;若是魏國公,大費躊躇”之意,可見,徐家是不待見魏國公府的。阿遲卻絲毫不以為意,甚好甚好。
“您過獎了。”阿遲嫻熟的拍著馬屁,“有您這樣慈愛的婆婆,我自然有主心骨。便是我真錯了一點半點,您也能替我圓回來。都說做人兒媳艱難,我看呀,有位好婆婆,做人兒媳輕鬆愜意的很!”
悠然一樂,故意板起臉,“做人兒媳婦輕鬆愜意,這還得了。打明兒起,我便嚴厲起來!”阿遲做畏懼狀,很膽怯的樣子,很膽怯的聲音,“別呀,別呀。”兩人皆是粲然。
“十二妹妹,招人憐愛。”阿遲有意提起,“這麼靈透的姑娘,小小年紀便會看人眼色說話。我跟她差不多大的時候,只會撒嬌撒痴,任事不懂。”
悠然慢慢說道:“有爹娘疼愛的孩子,和沒有爹娘疼愛的孩子,大不相同;爹娘能幹的孩子,和爹娘平庸的孩子,也是大不相同。阿嫵之所以格外懂事,是因為她沒有依靠。”親爹沒出息,親娘暗昧無知,淨會拖後腿。她誰也靠不上,自己再立不起來,可怎麼辦呢。
阿遲凝神想了想,語氣平靜的開了口,“娘,有一點,我不大想的通。林氏太夫人嫡子早亡,沒有留下子息,這許多年來,為什麼她始終沒有過繼孫子?”她如果要為早亡的嫡子張慈過繼兒子,族中不知多少人急著搶著要把孩子送過來呢,林氏太夫人十分豪富!做她的孫子,能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這個時代,很重視“上供”這件事。人活著要吃飯,死後到了陰間,也要有子孫供碗飯吃,否則,等著在陰間挨餓嗎?生前事,死後事,都是讓人關心的大事。
☆、84、或哲或謀(下)
“她一直在冷眼看著人選,可惜,沒有入眼的。”悠然很客觀的描述著,“張慈才過世的頭幾年,族裡不少人家明著暗著親近她,帶年幼的小孩子給她看。不過,她嫌棄這些小孩子資質平平,不肯吐口。”或許在她心目中,誰也不配做張慈的兒子吧。
原來如此。阿遲一臉甜美笑容,“娘,我不懂不會的事太多了,您別嫌我笨,慢慢教給我。我雖笨,一定會用心學的。”
“誰笨?”張勱瞅著這邊的動靜,棋也不看了,慢悠悠晃了過來,“咱家什麼時候出小笨蛋了?來來來,讓我觀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