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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勍溺愛的看了眼小妹妹,客氣問鍾珩,“阿珩昨兒個是送上司的家書,今兒又來,可是有要事?若沒有,彼此至親,不必寒暄應酬,你竟是直接回家的好。令祖母最疼愛你,這三年來思念甚苦,阿珩素來是個孝順的,自是回吉安侯府陪伴她老人家。”
鍾珩哪裡舍的走,卻顧忌著方才那一吻,那一咬,唯恐一個不小心露出蛛絲馬跡,只好任由張勍送出平北侯府。想要回頭跟張橦說些什麼,張了張口,卻實在不知要說些什麼。
這晚天黑透之後,張勱才一臉愜意的進了平北侯府,“娘親,勞駕,明兒個您替我備份禮,我送到正陽門大街去。”笑著央求悠然。
悠然拿起身側放著的一份禮單,“張二公子看看,可還滿意?”這份禮單上的物品是要送到正陽門大街徐家的,悠然早就備好了。
娶兒媳婦,禮數要周到,不可缺失任何一環。阿勱,要珍惜徐家阿遲,她是你要過一輩子的好姑娘。
第二天張勱先到了燈市口大街,接上徐郴、徐遜父子,同去正陽門大街。“祖父是很慈愛的。”徐遜悄悄告訴張勱。張勱微笑點頭,“是,一準兒慈愛。”
到了正陽門大街,先到外書房拜見徐次輔。徐次輔溫顏誇獎張勱幾句,“少年英雄,舉世無匹。”張勱謙虛幾句,“哪裡,全靠祖父、岳父栽培。”
寒暄過後,徐次輔命徐郴、徐遜到廂房尋找一善本。善本極之珍貴,徐次輔不放心旁人去尋找。
這明顯是要調開自家父子,和仲凱獨坐長談。徐郴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懼,喜的是父親百忙之中尚抽出時間來見張勱,懼的是張勱到底年紀尚青,怕是三下兩下的,便被人問了個底兒掉。
徐郴、徐遜父子出去之後,徐次輔重新打量張勱,溫和問道:“仲凱父母親人全在京城,可有意留京任職?若果真如此,素華不必遠嫁了。”
張勱微笑,“家父、家兄都在京中任職,為著避嫌,竟還是去南京的自在。”徐次輔聽他言下之意是不想留在京在,不禁大奇,這世上還真有不喜繁華、嚮往清淨之人麼?
本來,徐次輔打算的是勸說張勱留京,以都督僉事的身份兼任近衛指揮使,出入宮禁,帶出種種信息。
嚴首輔這些年來聖寵不衰,憑的是什麼啊?一個是善於揣摩聖意,一個是悄悄結交內侍、侍衛,對皇帝的喜怒哀樂知之甚深,不至觸了聖怒。
天朝內侍權力極大,和皇帝陛下最為親近。無奈徐次輔探花出身,善容止,嫻禮儀,不屑於向內侍這樣的人示好。如此,能結交侍衛統領,也是極好極好的。對於宮闈之事,便不會茫然無知。
徐次輔從政之人,城府極深,聽張勱這麼說,毫不流露異色,溫和又自如的和張勱說著話,“素華小小年紀,主意正的很。魏國公府族人雖眾多,素華想必應付的來。”
張勱笑道:“那是自然,令孫女才氣縱橫,這點子家務小事,實實難她不倒。不過家父家母疼愛她,才執意如此。”在京城,從早到晚要對著魏國府的族人,滋味豈是好受的。
在外書房見過了徐次輔,又同到內宅拜見殷夫人。殷夫人滿頭珠翠,裝扮的富貴華麗,笑吟吟吩咐張勱,“好孩子,快起來。好個齊整孩子,看的人心裡熱乎乎的。”
徐二爺、二太太,徐三爺、三太太都在,張勱一一拜見過。徐二爺倒還罷了,二太太看見高大俊美的張勱,一時眼睛發直,心底犯酸:這麼個女婿,怎麼就便宜給了素華那鄉下丫頭呢,沒天理。
二太太正在可惜,耳邊聽得殷夫人熱誠的聲音,“素華即將出嫁,老大,你把素華送回來,她臨出嫁前,我親自教導於她。這要嫁到魏國公府做國公夫人的女孩兒,教養可不能差了。”
徐郴臉色漸漸慘白,下意識的挺直脊背,冷冷道:“豈敢勞煩夫人。內子是我原配嫡妻,旁的或許勝任不了,教養親生女兒,她不會落於人後。”
殷夫人原本是笑容滿面的,這會兒笑容也凝固了,心緒也煩亂了,“老爺,我是一片好心,老大卻誤會我。”殷夫人哽咽說道。
徐次輔神色淡定的坐著,溫和對妻子說道:“郴兒何曾誤會過你,他的妻室確是原配嫡妻。”不拘陸芸性子如何,才具如何,她都是郴兒的髮妻。
☆、62每食四簋
這還真是親爺兒倆,一個兩個嘴邊都掛著“原配嫡妻”四個字,是諷刺我這填房繼妻麼?殷夫人又是生氣,又是委屈,當年趙氏新喪,是我不計較名份地位,毅然決然委身下嫁,那時你是怎麼撫慰我、溫存我的?如今你的嫡長子仕途又好,兒女又有出息,你便向著他,寒磣我。徐節,你沒良心。
除了生氣和委屈,殷夫人還頗有些困惑不解。那天他神色如常回了家,吩咐自己“從二房、三房庶出孫女中挑選一名溫婉賢淑的,嫁給嚴璠。”自己先是吃了一驚,那嚴璠不是已經定下親事了麼,如何能再許嫁孫女?等到弄明白是要嫁到嚴家作妾,自己靈機一動,“素華那孩子,最是大方明理,定會體諒祖父的苦衷。且她容貌出眾,言行舉止得體,這樣的孫女嫁過去,可見咱們是何等的看重嚴家,嚴家定是歡喜。”
他躊躇再三,“素華?嫡支嫡女,可惜了。”自己趁機在他面前數著,“二房三房的庶女,實在上不得台面!素芳那丫頭,脾氣火爆,動不動要使小性子,她如何能給人伏低做小去?也是老三媳婦沒本事,生生的把個庶女慣成這樣。素心就更甭提了,羞羞怯怯的,天生的小家子氣,若把素心嫁了去,嚴家以為是應付他們呢,看不起他們呢,豈不惱了?老爺,咱們是結親,不是結仇,素芳和素心,實實嫁不得。”
他面色似有鬆動。自己見狀心喜,又添了把火,“為今之計,只有捨去孫女,才能保住整個徐家。素華幼讀詩書,這個道理她不會不懂,身為嫡支嫡女,徐家有難,她不犧牲,誰來犧牲?再者說,老爺許嫁的是次孫女,素華可不正是二小姐麼。”
他想了許久,最後還是默許了。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是不再吩咐自己從素芳、素心當中挑人嫁往嚴家,那就是說,他心中已定下素華這鄉下丫頭,是那倒霉的“次孫女”。
殷夫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也不見得多親近素華,徐家有難的時候,他有事的時候,一樣會犧牲素華,把素華推進火坑。如今自己不過是要把素華放到眼前教養著,又不為難於她,怎麼他竟會不許,竟會當著兒子兒媳、孫子孫女婿的面給自己沒臉。
再怎麼不同意,當著晚輩的面不是該忍著麼?自己和他是夫妻,夫妻一體啊。殷夫人想想前塵往事,看看好似頗有默契的徐次輔、徐郴父子,越來越委屈,委屈的不行。
徐三爺、三太太自從被罰跪祠堂之後,小心翼翼夾起尾巴做人,一句話不敢多說,一步路不敢多走。本來他倆是巴著殷夫人的,不過徐次輔這親爹比嫡母更有威勢,親爹和嫡母對上了,他倆謙恭的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
徐二爺是很孝順殷夫人這親娘的,不過他更怕徐次輔、更敬重徐次輔。和能考中進士、多年來獨自在外闖蕩的徐郴不同,徐二爺是萬事全靠親爹,包括他在尚寶監的官職,也是靠著徐次輔恩蔭而來。如此,他哪敢在徐次輔面前說個“不”字。
徐二太太忖度著,滿臉陪笑說道:“母親的意思,也是疼愛素華。父親、大伯想想,素華從小長在南京,如今卻要嫁到京城最古老、最華貴的府邸,這京城的人情往來,總要有人教導於她吧?母親是一番好意。”
徐二太太心中很替殷夫人不值。雖是繼室,這些年來徐家主持中饋的是她,撫養子女的是她,應酬親朋、周旋族人的也是她,到了想要教養孫女的時候,卻不能拿身份說事,真憋屈。
祖母要教養孫女,這是多自然而然的事啊,也值得一說?差不多的人家,做祖母的只需要吩咐一聲,兒子兒媳便要把女孩兒雙手奉上,還敢回嘴呢?徐家倒好,“原配嫡妻”四個字壓下來,做祖母的被逼得無話可說。
既不能提身份,咱們說點別的也好。大房你們一家長遠在南京,這京城的人情往來,你們懂麼?朝中最有權勢的公主、王妃是哪位,喜歡什麼,忌諱什麼,怎麼巴結方才得體;老親舊戚人家誰家是要常來常往的,誰家是泛泛之交,誰家可以不必理會;逢年過節如何送禮、回禮,如何宴請,你們心裡有譜麼?
殷夫人大起知音之感,“老二家的所言有理,我還不是為了素華好、徐家好麼,否則,我舒心暢意的過日子豈不自在,何苦來要窮盡心力指點素華。”
殷夫人、徐二太太這對婆媳本就和諧,如今更是心有靈犀。兩人相互看了一眼,心意相通:等那鄉下丫頭真來了,宮裡尋位苛刻不近人情的嬤嬤來,好生整頓一番。不用多,有兩三個月的功夫,那丫頭不死也要脫層皮。
饒這麼著,徐次輔也好,徐郴也好,還說不出什麼來。哪家姑娘出了閣,到夫家不得給娘家做顏面啊,教養這麼差,出了門子給徐家丟人麼?不只說不出什麼,大房兩口子心裡再苦,面上也要陪笑道謝,謝謝咱們替他夫妻二人管教孩子。
徐郴這做大伯子的總不好跟弟妹拌嘴,因此面上淡淡的,並不開口;徐遜忍不住,上前一步才要說話,卻被身旁的張勱拉住了。
張勱冷眼旁觀,想看徐次輔究竟如何行事。其實張勱很好奇,徐次輔當初是怎麼想的,居然想要犧牲阿遲?諸孫女之中,阿遲身份最尊貴,才貌最出眾,若徐次輔想利用孫女聯姻,阿遲怎麼著也不該是那個棄子。
殷夫人婆媳目光熱切,徐郴、徐遜父子沉默不語,徐二爺、徐三爺夫婦恭身站立,不敢出聲。徐次輔沉吟片刻,溫和說道:“夫人確是為了素華好。”
殷夫人滿腥委屈,登時化為烏有,整個人喜氣洋洋起來。他心裡還是向著自己的!這不,老二媳婦才幫了一句腔,他口風便軟了。
張勱好像有點明白來龍去脈了。徐次輔這個人,做人做事不夠有原則,凡事都照著最省力氣的法子去做。比如阿遲的排行,殷夫人不經他同意,自作主張在親戚朋友間叫開了,他若追究,說出來總是徐家家醜,於是他便默認;可阿遲明明是長姐,他心知肚明,也不忍心逼徐郴,阿遲在南京稱大小姐,他也不管。反正如果不見面,便無礙;如果見了面,便分家。
再比如他為嚴首輔所忌,屢加迫害,躲避不及,險遭毒手。他便許配次孫女為嚴首輔最寵愛幼孫嚴璠的側室,向嚴首輔示好。其實讓嚴首輔打消戒心的法子很多,不過他選了最省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