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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耶茹眼裡的一滴淚終於緩緩落下來,“娘,您莫說這些話,您的日子還長著呢。我跟梓源還沒好好孝順您呢?”
姨奶奶又緊緊握住方耶茹的手,“耶茹,你聽我說完,你聽我說完。娘的日子還有多少娘心裡很清楚,這些年,娘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可娘還有一個心愿未了,尤其是近日,娘真怕這願望還沒實現我就先去了。”姨奶奶渾濁的眼裡又浮上層層淚霧,淚眼朦朧的直直看進方耶茹眼裡。
方耶茹心裡一顫,柔聲問道,“娘,您有什麼心愿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幫您完成。”
姨奶奶愈發動情,一行淚從眼眶裡滑下,“耶茹,娘不是要提你的傷心處,可這真是娘的心愿,我們做老人的心情,耶茹,我相信,你一定能理解的,對不對?”
方耶茹登時明白了姨奶奶話里的意思,她呆呆的愣住了,眼角的濕潤被迅速落下的淚水浸透,孩子,孩子,這個把她從幸福的巔峰瞬間打入地獄的致命之傷,終於被婆婆正式提上檯面,她方才還火熱的一顆心漸漸涼了下來,漸漸又落回到原來的位置,最後她在心底長嘆一聲,哀怨而又無奈的低沉著。
良久,她低低的說了聲,“娘,有什麼話您儘管直說,只要我能辦到的,媳婦一定不會推辭。”
瞧見方耶茹失魂落魄的模樣,姨奶奶心裡也忍不住湧上一絲內疚,但這絲剛剛露頭的內疚很快便被抱孫子的念頭壓下去,她狠了狠心接著道,“耶茹,難為你能理解娘的一片苦心,你放心,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也不管誰生了兒子或者女兒,你都是源園的正房夫人,當家的主母,這頭一個兒子都要交給你養著,當做你親生的兒子,叫你一聲娘。”
方耶茹心裡泛著濃濃苦澀,笑著搖搖頭,“娘,不用了,叫什麼都無所謂,左不過一個稱呼,既是梓源的親生孩子,我也定會將他視為己出。娘,看好是哪家的姑娘了麼?”
姨奶奶忙搖頭道,“沒有沒有,這事你不點頭,哪個也不能擅自做主,源園裡你才是主母,你點了頭才能讓她進來。”
方耶茹心底不禁冷笑,既是當面來說,自是有了合適人選,何必還來這套說辭?當家主母,不過是來哄著她同意朱梓源納妾的幌子,她冷眼看著戴在手腕上的玉鐲子,悲哀的想道,就是這麼一副小小的東西,就讓她把自己的夫婿分給別人麼?好端端的一副玉鐲子,真真給這赤luo裸的交易糟蹋了,同時也糟蹋了她這雙白嫩如雪的手腕。
姨奶奶見方耶茹不說話,便又接著道,“耶茹,這次梓源出事兒,多虧了方二老爺,這份恩情梓源自是銘記在心,他曾當面對著我發誓,一輩子都要對你好,絕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喝醉酒打你。我怕他不同意納妾,所以這事還希望你能勸勸他,望他能體諒娘的一片苦心,就算為了娘讓他再娶一房媳婦。”
方耶茹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了,口口聲聲稱著心疼媳婦的婆母嫌棄媳婦不會生育不說,還要媳婦親自勸著夫婿納妾,這樣的婆母還真是會心疼媳婦,她的心徹底涼透了。
原本她就因著沒能生育心裡愧疚不安,曾經她自己也想著讓朱梓源再尋一房媳婦,但朱梓源卻在這個時候要納妾,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
她因為他的暴行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好不容易尋回一條命又碰著朱梓源關進大牢,她日日提心弔膽牽腸掛肚,好不容易盼著他平安歸來,盼望著能過幾天安穩日子,他卻選在這個時候迫不及待的要納妾。
她在心裡低低吶喊,方耶茹,你忍你讓,忍讓到盡頭就是為了做一個心甘情願將夫婿拱手讓給別的女人的胸懷寬廣之人麼?
淚在眼裡打轉轉,但方耶茹始終咬著牙沒再讓它落下來,她已明白,淚水已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
晚上,朱梓源早早的回了園子裡,在外間稍坐片刻便回到房裡,見方耶茹正頭朝里斜身靠在床上,便軟聲細語問道,“耶茹,怎麼這麼早就上床了?”
“累了。”方耶茹懶懶答道。
朱梓源輕步走過來,柔聲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了?”
“沒有,就是累了。”
朱梓源貼著方耶茹在床邊坐下,一隻手輕輕撫在她身上,見方耶茹仍是半躺著不再說話,便試探著問道,“我聽小桃說娘今天到園子裡來了?有什麼事沒有?”
方耶茹朝里的面上露出一絲冷然,“沒什麼事,說些閒話而已。”
朱梓源臉上稍顯不悅,頓了頓繼續道,“娘最近身體不好,你沒事多去靜心園陪陪娘。”
“我知道。”
朱梓源終於有些不耐煩了,起身從床邊站起來,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兩眼盯著方耶茹的後背。
方耶茹卻不理會他,轉過身下床,輕聲道,“天不早了,早些歇著吧。今兒個你也累了。”
朱梓源張張嘴還想說什麼,但方耶茹已放下帳子兀自躺倒床上去,他不禁有些氣惱,猛然起身甩了甩袖子道“你先睡吧。”便直直走出房門去。
帳內,一滴淚無聲無息的從那張蒼白的臉上滑落,方耶茹緊緊閉著眼動也不動。
第二天,方耶茹早早起來去上房請安,眸下一圈淡青,微夾些紅腫,遠遠的便看見姨奶奶正站在門口。
方耶茹收收臉上的倦色愁容,擠出一絲笑意迎上去,果然姨奶奶一開口便問是否跟朱梓源提納妾之事,方耶茹笑著找了個託詞混過去,沒等小桃抬手,便先忙著伸手挑起帘子,“娘,您先進。”她白皙柔嫩的腕子上正掛著那對昨天姨奶奶特意送給她的玉鐲子。
見方耶茹挑起帘子,姨奶奶剛要出口的話又被生生憋回去,只得邁步先進去,想著等用過飯後再仔細問問。
方耶茹一直微微笑著,隨著姨奶奶給老夫人請了安,便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等著開飯。
稍待片刻,所有人都到齊了,老夫人便命人端菜上飯,方耶茹捏著筷子給姨奶奶老夫人夾菜,一樣樣的夾著放進她們跟前的小盤子裡。
夢煙郡主忽然道,“三夫人,你腕上的鐲子真好看,顏色樣式都好看的很,也是在止安城裡買來的麼?”
方耶茹一手撫著另一腕上的鐲子,嘴邊掛著柔順幸福的笑意,柔聲回道,“郡主這個話可難倒我了,這個鐲子是娘昨天才送給我的,這個問題呀,您應該問問我娘。”方耶茹笑著又給姨奶奶夾了幾樣菜,又對著夢煙郡主道,“對了,這個呀,據說還是當年老爺送給娘的定情信物呢,娘便當做傳家寶傳給我了。”
此話一出姨奶奶登時愣住了,老夫人的臉色也立時大變,手裡夾著菜的筷子不由得在半空中抖了幾抖。
林采兮吃驚的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心知方耶茹定是故意這麼做這麼說的,卻不知她這份決心來自何處,一向柔弱無主的她竟然也學會反擊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溫溫柔柔的笑著,任憑誰也看不出她有一點點挑撥是非的念頭。席上眾人都暗暗變了臉色,只有她還一副茫然無知的面容,淡淡笑著,輕輕快快的給姨奶奶夾著桌上的菜。
姨奶奶也懵了,看不透方耶茹是有意還是故作無知,以方耶茹的性子怎會做出有此心計的事?倘若是無心之說,那可真是害苦她了,誰不知道當年老夫人最忌諱別人提起老爺偏頗姨奶奶之事,這會兒老夫人心裡不定怎麼想哪。以前有老爺罩著,老夫人再生氣再吃醋,都忍著幾分,可現在老爺已經不在了,老夫人還忍得住讓得下麼?偷眼朝老夫人望過去,見老夫人已變了臉色,當下心裡更急更慌,臉色陡然變得蒼白起來。
老夫人仍是若無其事的將那筷子在半空中抖掉一半的菜穩穩放進嘴裡,仿若沒聽見方耶茹所說之話般的細嚼慢咽起來,而此時她心裡卻猶如泛起萬江之浪滾騰不已。
老爺在世時就對姨奶奶偏愛三分,現在去了去了,卻又留下這鐲子讓一個晚輩來羞辱自己,方耶茹年紀輕素日鮮少心機,倘若不是姨奶奶親口告訴她這些,她又怎會知曉這些事?好一個笑裡藏刀暗裡不露的姨奶奶,縱然到了這個時候還把老爺的疼愛搬出來刺激她。侍妾侍妾,難道她竟忘了在這個家裡,她除了要侍奉老爺,還要侍奉她這個正房大夫人的麼?老爺雖沒了,可夫人還在。
老夫人將那口菜嚼的細如粉末,微低的目光里露出一絲輕笑,怪不得忽然提起朱梓源納妾之事,莫不成想讓朱梓源早日生個兒子,趕在梓峻生兒子之前,趁機將整個朱家都占了去?哼,做夢。
夢煙郡主見桌上一時陷入僵局,也瞧出其中端倪,後悔自己剛才的莽撞,幹嘛沒事問起這個事?
趁著夾菜空擋,林采兮朝方耶茹看過去,面上有些疑惑,方耶茹卻投過來一個別有深意的笑,立時林采兮便心領神會,馬上遞過去一個鼓勵的微笑,兩人遂低下頭各自用飯,再也不去觀察其餘人的臉色。
一頓飯吃下來,各自懷著各自的心思,沉悶至極。
出了上房門,姨奶奶跟著方耶茹便進了源園,一把拉住方耶茹想提醒她方才桌上所說之事欠妥,又忽然想起方耶茹也面臨著接納妾室之際,此時同她講明這些事,萬一她想的多了,改變主意不同意朱梓源納妾鬧將起來,也是一樁麻煩事。
恰在此時,小桃在門外輕喚,“三夫人,林姨娘有事過來了,見您在跟姨奶奶說話,便到側房等著去了。”
方耶茹接著回過去,“真不懂事,怎可讓姨娘到偏房等著,姨奶奶過來也是閒聊,快去請林姨娘過來,多一個人說話多一份熱鬧。娘,您不介意跟林姨娘一起說說話吧?”
姨奶奶若不同意,自是被下人們低瞧了去,若說同意,心裡頭的話還沒說,左右為難之際,林采兮已掀著帘子進來,淺笑著朝她欠身行禮。
姨奶奶只得陪著說了陣子話,見兩人愈聊愈歡,她怕是沒機會說了,便找了個藉口起身離開。
姨奶奶剛一出去,林采兮便朝jú焉使了個眼色,jú焉會意,挑簾出門,站在離門口不遠的樹下等著。
方耶茹便將昨日姨奶奶說的事一五一十的仔細說了一遍,末了還嘆道,“采兮,其實這些事是早晚的事,我攔是攔不住的,不過是出出心頭的氣罷了。”
林采兮笑著拍拍手,“耶茹,你這口惡氣出的可大了,你沒看到老夫人氣的臉色發青的樣子啊?這會兒老夫人肯定還在生氣著呢。”
方耶茹嘴角掛著一絲苦笑,“其實那**同我說過的,我也早就想明白了,梓源納妾是早晚的事,但姨奶奶這麼做太令人心寒了,如果她真是對我好,就該實話實說,縱是我心裡再不樂意,我也不會難為一個老人。這事本該梓源自己同我說,可他們偏偏還要我先提出來,他朱梓源倒成了重情重義的好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