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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震孟說不下去了,這個時候他已經意識到懿安皇后跟著要問他什麼了。果然,懿安皇后又繼續道:“三位大人可否回答哀家,魏閹為什麼可以勾結那麼多的朝中大臣?”
三人盡皆無語。
等了一會兒,懿安皇后又道:“先君登基之初,當時東林勢盛,有眾正盈朝之謂,可為什麼短短數年,就落得個如此慘局?無他,只因東林眾正黨同伐異,只問立場而不問是非,非東林之徒雖賢者而傾軋,同黨之屬雖佞者卻一力護之。若無此,一介閹宦何能翻手雲覆手雨,釀下滔天大禍?”
滿朝無語,班列之中,溫體仁雙眼微合,面色平靜,但袍袖下的雙手卻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著。
半晌,懿安皇后微微嘆了口氣,輕聲道:“我們評價一個人,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的,道德固然應該是一個層面,但這只應是小處,而大處必須要著眼於其對國家對萬民的功過。比如,張居正張大人,不管其私德如何,都應為萬民敬仰紀念,而如楊漣、左光斗東林諸公,則不管其德行如何高標,也應難掩其對國家之害,而為後世警之。”
如果是一個男人說這番話,那就是再有理,都是無論如何說服不了這些人的,但懿安皇后輕聲慢語,一一道來,卻讓人的火氣無論如何也升不起來,而火氣升不起來,那道理就容易進入心中。
見無人反駁,懿安皇后從鳳椅上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在丹墀邊上站住了身軀。望著丹墀下的一眾朝臣,懿安皇后把聲音提高了些,道:“聖人云,世易時移,而我們現在所處的將是一個從未有過的劇烈變換的時代,用天翻地覆來形容也不過僅能說明其萬一。在這個大變換的時代,如果不能跟著改變,那就只能滅亡,被淘汰,我們現在就處在了滅亡和生存的關頭。”
“在任何時代,生存都是第一位的,不能生存,一切都不過是空談,而且是最為愚蠢的空談。哀家不想,想必諸公也不想,所以我們必須改變。儘管,這種改變對很多人都將極為痛苦,但這是必須的,因為再痛苦也好過被滅亡。”
“諸公想必清楚,如果我們失敗,我們朱家將失去江山,而你們也將失去現在的一切。北方現在施行的是和我們完全不同的一套制度,在這套制度下,你們和你們的子孫都沒有出頭的機會,而這和以前的改朝換代是完全不同的。”
“哀家今後將決口不提道德二字,因為在亂世,道德沒有任何意義,利益才是一切的根本,是利益決定了我們必須要同舟共濟,而不是道德,我們同舟共濟才符合我們彼此最大的利益。”
忽然,懿安皇后的鳳眼立了起來,一絲熾烈的光芒放****出來。
“現在,我們最大的利益首先是生存,而為了生存,我們必須現在就做出犧牲。哀家宣布,哀家監國一日,太監人數不得超過兩千,宮女人數不得超過五百,皇家一年用度不得超過十五萬兩白銀。”
懿安皇后說的清清楚楚,但眾人聽的卻是頭暈目眩。
數月之前,在北京城,太監有七萬之眾,宮女也有上萬人,一年實際的耗費何止數百萬兩白銀?現在懿安皇后一開口,就是數十倍數十倍的消減,讓誰聽了都是覺得不可思議。突然,眾人之中的那些較機敏的最先反應過來,緊跟著,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看著丹墀上那個靜靜站立的女人。
大明朝的太監這麼多,不是因為皇帝喜歡排場,而是因為有著切實的需要,這是和大明朝的政治體制有著直接關係的。
自古以來,皇權和相權都有極為對立的一面,為了壓制相權,漢武帝開始設置內廷,以平衡相權。漢武帝以及隨後的王朝,內廷都是由皇帝身邊的近臣掌管,而到了大明朝,洪武皇帝朱元璋廢除相權,把近臣變成了太監,實際執掌相權。
大明朝的內廷有十二監四司八局,既所謂的宦官二十四衙門。
這個宦官二十四衙門極為龐大,以御馬監為例,顧名思義,御馬監要管理養馬和馴馬,但實際上這只是御馬監最小的職能。御馬監最主要的職能是掌管一支獨立的禁軍,並與兵部督撫共同執掌兵符。此外,御馬監還要管理草場和皇莊、經營皇店,與戶部分理財政。
這也就可想而知,宦官二十四衙門是多麼龐大,所以有個六七萬的太監是很正常的事兒,可懿安皇后現在要把太監消減到兩千以下,那這是不是就意味著要廢除內廷?
大殿之上,人人都渾身輕輕顫抖,但這裡邊還有點小小的差別。那些大臣,不管官大官小,他們顫抖都是因為激動,而那些宗室和勛舊的代表,則是因為害怕。
懿安皇后代表的皇室都這麼犧牲了,那他們還能有什麼指望?
“此外,哀家還要廢除內廷。”
當這幾個字清清楚楚傳入耳中,劉宗周、文震孟和黃道周都是身子一晃。
文震孟趨前一步,大聲道:“皇后,此言當真?”
懿安皇后雙目如炬,盯著文震孟緩緩地道:“哀家但說一字,至死不改!”
內廷的存在除了有利於皇帝大權獨攬,在行政層面,實際上是多餘的。同樣,除了制衡外庭,內廷的弊端那是數也數不清。
“皇后聖明!”文震孟猛地跪倒身軀,匍匐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