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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三章 典史
通州西門裡有個碎石頭街,靠西頭有十幾棵老槐樹,樹下有五六戶人家。
靠右邊第三家姓閻,閻家剛剛有人過世不久,門上還掛著白色的喪幔,透著家人的哀戚和悲涼。
剛剛故去的人叫閻子豐,早年做過錦衣衛,但混得不好,退役後在大運南倉謀了個差事,一直到月前突然得病故去。
閻子豐膝下有一兒一女,兒子閻應元,今天十九歲,女兒閻麗珠,今年十三歲。
閻應元痴迷練武,因為練武,連婚事都耽誤了。以前,家裡的生計都由閻子豐支撐,倒也衣食不愁,閻應元可以一心習武,不管家裡的事,但父親病故之後,他就得頂門立戶了。
頂門立戶並不是個容易的事兒,忙過父親的喪事,閻應元就傻眼了。怎麼掙錢奉養母親,照顧幼妹?以前根本不理會這些事,那現在就是兩眼一麻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做買賣不會,下苦力掙錢似乎還不到那個份上,最後閻母拜託丈夫的同事老張,看能不能也在官倉給兒子某個事。
官府里不可能都是官兒,做各種雜事的人更多,這些人高級一些的叫吏,低一等的叫役,比如縣衙里的捕快就是吏,而給老爺抬轎子的則是役。
役是強制的,是老百姓必須負擔的,而吏則是自由的。
官府取吏的法子有兩個,一個是考錄,一個是招募。顯然,考錄進來的人幹的是俏活,招募進來的乾的大都是苦力。
閻子豐以前做的就是事少錢多離家近的俏活,現如今閻母希望兒子做的自然也是這個,但像這種活,必然是要搶破頭的,閻子豐又人走茶涼,那那麼容易。
已經半個月了,老張連個面也沒朝。
院子裡,閻應元在打拳。
拳風呼嘯,閻應元越打越氣悶,堂堂男子漢竟然為了養家餬口的事讓母親著急,讓妹妹不安,真是羞煞人也!
忽然,閻應元收拳,立定身軀,不等了。
看見兒子往外走去,閻母問道:“元兒,你上哪去?”
壓住暴躁的心情,閻應元道:“娘,我出去走走。”
閻母想讓兒子去老張家看看,但話到嘴邊又忍住了,只是道:“去吧,好好散散心,別急著回來。”
走到院門前,閻應元拉開門剛要出去,卻見老張正站在門前。
老張笑道:“怎麼,大侄子,知道有好事,提前給張叔開門來了?”
退後一步,微微躬了躬身,閻應元問候道:“您來了。”
這時,閻母見老張來了,趕緊過來道:“他張叔,快請進。”
看見母親忐忑的模樣,羞慚之心又起,但閻應元依舊保持著禮貌,作為一家之長,招呼老張在院子裡的石桌旁坐下。
麗珠董事又乖巧,不用母親吩咐,就把茶水端了上來。
見老張喝了一口茶水後,閻母問道:“他張叔,事情是不是有點眉目了?”
老張道:“嫂子,那事兒還得等等,不過我今天來真是有好事。前兩天來了個買糧的山西商人,他要招夥計,而且指定招會功夫的夥計。我一聽就想到了大侄子,再一打聽,好傢夥,月銀三兩,而且這還是最低的,如果功夫好,人家說了,每個月掙個十兩八兩都有可能。”
丈夫活著時一個月也掙不到三兩銀子,但閻母非但不高興,臉上反而還有了憂色。她當然了解自己的兒子,有了這個事,兒子一定會去的,但對方招會功夫的夥計,還給這麼多錢,那一定是有什麼危險。
閻母道:“他張叔,這會不會有什麼危險,要不人家怎麼會給這麼多錢?”
老張道:“嫂子,我打聽了,人家可是山西的大商家,至於會不會有什麼危險,那我可不敢保,這得你和大侄子看著辦。”
千恩萬謝把老張送走後,閻母對兒子道:“元兒,你……”
閻應元道:“娘,您別擔心,我會看著辦的。”
閻母輕輕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看著眼前的大漢,陳海平除了嘆息還是嘆息。
閻應元,閻典史!
有降將軍,無降典史!
他知道自己是驚天動地的英雄,有驚天動地的才華嗎?不知道,到死都不知道,因為那個時候,他不會去想這個問題。
歷史真是會開玩笑,但這個玩笑未免太殘酷了些。
閻應元一定是得罪了老天爺,但就是這樣,老天爺最終還是不忍讓如此英雄空來凡間一朝。老天爺給了閻應元一個小舞台,演出了一場大戲,但戲再大,也終究還是要受制於舞台的小。
如果,站在揚州城頭的不是史可法,而是閻應元,那陳海平相信,歷史一定改寫。
同樣一支軍隊,既可以是獅子,也可以是綿羊。是獅子,還是綿羊,關鍵是誰統御他們。
望著閻應元,忽然,好似一陣奇異的風吹過,閻應元消失了,江陰出現在了眼前。
江陰城一座,軍民僅六萬。方其時,清兵橫掃中原,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因江陰拒降,清廷震怒,大軍正洶湧而來。
於此際,閻應元本已轉任廣東韶州英德縣主簿,但因母親病重,且道路堵塞,沒能成行,全家便在江陰城外砂山腳下暫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