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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馬嶺離遵化城還有十八里,趙率教命將士們就地安歇,但不許生火。
誰也沒想到會有這種事,口袋裡的乾糧也就剩點碎渣了,又不許生火,所以人人都凍得直哆嗦,卻也只能抓幾把雪往嘴裡塞。
將近四更天,哨探回報,韃子大軍已經把遵化團團圍住,但一直圍而未攻。
趙率教的眉頭稍稍舒展了些,還好,遵化還在,他們還有機會。
想到這兒,趙率教剛剛舒展些的眉頭不覺又皺了起來,恨的。遵化城駐軍一萬三千人,三屯營駐軍八千,雖說這麼多年兵備廢弛,但那畢竟都是正當壯年的男子。只要組織好了,那仍是一股可以依靠的力量。何況,他們的任務也不是要守多久,最多最多,只要能把韃子大軍擋在遵化城下四五天,大帥就能到了。
要這些人衝鋒陷陣,那肯定是指望不上,但要是守城,只要氣不瀉,那儘管遵化比不上寧遠、錦州那等堅城守個幾天肯定是沒問題的。
他們的存在,最大的作用應該是給遵化城的守軍以希望,讓他們堅持下去。如果不是朱國彥那老賊,他就會有極大的迴旋餘地即能達到目的,他和將士們又可不必冒這種九死一生的危險。但現在,要守住遵化到大帥到來,他已經沒有絲毫的迴旋餘地,唯一的辦法就是他們衝進遵化。
望著這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們,趙率教心中難過,這些人至少要有大半得埋骨在遵化城下,可他竟然不能讓他們睡一個暖覺,吃一頓飽飯,甚至是不能讓他們喝上一口熱水。
將士們太疲憊了已經沒有時間。
五更,戰士們提刀上馬。
與將士們對望片刻,趙率教沒有說一句話,將士們也沒人說一句話。
這一刻,他們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當趙率教撥轉馬頭,向遵化弛去的時候,沒有人猶豫,將士們都握緊了他們手中冰冷的刀槍聲息地跟在了大將軍的背後。
大金國汗致書遵化王巡撫:我兩國好,後因爾國誨慢侵陵,致成七恨,我乃告天興師。
幸蒙上天垂鑒,不計國之大小論理之曲直,以我為直。故舉山海關以東東、廣寧諸地,悉以我。我猶欲息兵國共享太平,屢遣人致書議和。爾君臣妄自尊大自視如天上人,且卑視我,不以我書轉達,我深恨之。因完固城池,重兵留守,爰整師旅,大舉而至。凡我兵所向,自喜峰口迤西,大安口迤東,拒敵之兵,悉以誅戮。其漢兒莊一帶歸順人民,秋毫無犯,但取芻糗,飽我士馬。今爾等若輸城來降,功名富貴,當與共之。嘗聞良禽擇木而棲;俊傑相時而動。爾等可不深念?至於民人,皆吾赤子,來歸之後,自當加以恩養。昔遼東之民,既降復叛,我曾殺之,良用自悔。今圖治更新,仁恩遐布,爾等當亦聞知,無俟予言也。我既大舉興師,豈肯中止,爾可速自審處,毋貽後時之悔。
這是韃子昨天下午圍城後,射進城裡的勸降書。
王元雅很困,困極了,但就是睡不著。這幾天來都是這樣,所以沒幾天就脫像了,一點孩子模樣都沒了。
上,梆聲敲了五下,五更了。
這五下梆聲聲敲在了王元雅的心坎上,讓他心驚肉跳,怎麼也睡不著。
翻身坐起,王元雅又把皇極的勸降書從懷裡拿了出來,展開,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
一天不到,這勸降書王元雅沒看一百遍,也至少有八十遍,倒背如流是絕對沒問題的。
一刻,幽暗昏黃的光影下,堂堂的一省巡撫,國家的封疆大吏,卻淒悽惶惶如快要咽氣的小鬼似的。
王雅魔怔了。
該想的問題已經想過了千百遍,每個都有明確的答案,但這絲毫也無助於他最終的決定。
問題一:韃子勢迅猛,所向披靡,而援兵又遲遲未到,遵化城看來是萬難守得住了。
問題二:堅守不降!就是死了,也能名揚朝野,流芳百世;要是僥倖還活著,又守住了遵化,那不就賺大了!一定也會像袁崇煥固守寧遠孤城那樣,被朝廷看重,為世人矚目。到時,就是戴不上督師的烏紗帽,但起碼這薊遼總督的位置也該輪到我王元雅坐一坐了。
問題三:韃子破城即屠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拒敵之兵,悉以誅戮”,不降就只有死!
問題四:投降,自己解脫了,可三百多口家人必死。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跟著魔似的,王元雅小臉蠟黃蠟黃的,嘴唇哆哆嗦嗦,不停地嘟囓著。
忽然,喊殺聲隱隱從東門的方向傳了過來。
喊殺聲越來越大,終於把王元雅從魔怔中給拽了回來。
跟火燒**似的,王元雅一蹦三尺高:韃子攻城了!
“來人!快來人!”好像被鬼給拿住了,一蹦之後,王元雅就挪不動步了,而且他覺得自己喊的聲嘶力竭,但實際上,就是有人把耳朵貼在王元雅的嘴巴上,也未必能聽得見這位巡撫大人說什麼。
似乎過了千萬年,王元雅精神有些恍惚感到四周的一切都不一樣了,都不是原來的模樣了。面前有個人,他認識,是推官何天球何天球怎麼這個模樣了,一會扁一會兒園的,真是可笑。
他死了嗎?王元雅大驚。
這一大驚倒讓王元雅的感官恢復了正常,他看到了何天球那張異常激動的臉,還有,他也聽到了何天球在說什麼:“大人,救兵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