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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會上,范進表現得極其的拘謹,原來,他一心想和這些世家子來往,覺得這是非常風光的事情,若是得一兩朋友,日後,對自己的前途也能有所助益,然而,真正和這些世家子接觸,他才發現和當初想像的並不一樣,他們的生活習性大不相同,在一起相處,難免有些格格不入,說白一些,那些傢伙並不將他這個老秀才放在眼裡。
相比之下,楊瀾就比他自在了許多,與那些世家子比起來,無論神采還是風度,俱都不落下風,要不是他從小看著楊瀾長大,了解他的生活背景,甚而會懷疑楊瀾原本就是世家出身。
去過兩次後,范進就不再和楊瀾一起前去參加那些世家子的聚會了,隨著放榜日期的臨近,他的心情越發緊張,終日將自己關在屋內,長吁短嘆,也只是用膳之時才跨出門來,就算拿起碗筷的時候,依然神情鬱郁,魂不守舍。
也沒有什麼人笑話他,楊慶年輕的時候,也陪自己的少爺剛過考,當時,他的少爺乃是名聲顯赫的才子,在等待放榜的時候,神思同樣不屬,與范進相比,好也好不到哪兒去,所以,有時見到范進,他還會出言撫慰。
至於現在服侍的這個新主人,楊慶絲毫不曾擔心,在楊瀾那張臉上,他就找不到一點和緊張有關的東西。
有人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那是因為那人沒有真正見過泰山崩塌,但是,楊慶相信,就算泰山真的在自己這個新主人面前崩塌,他仍然會面帶微笑,不驚不懼。
這般年輕,卻如此老成,日後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當初,自家老爺犯事,全家奴僕被賣,楊慶還以為他這副老骨頭挨不過去了,人近古稀,就算死去也無甚遺憾,他擔憂的是他的孫子楊凌,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父母也已早亡,不知道會被賣去哪戶人家,孫子長得眉清目秀,若是落入某些淫邪之人手中,那情何以堪啊!
後來,化名魏福的陳光出面把他和自家孫子從官市帶走,楊慶不知陳光要把他倆帶去何處,因為不曉得未來如何,故而極其惶恐,就算離開了京師,一路上也是憂心忡忡,忐忑不安,他這把老骨頭倒還罷了,路死路埋,溝死溝填,沒有什麼大不了,還是那句話,對自家孫子的命運,他放不下啊!
到了現在,楊慶自然沒有了當初的擔憂,自己跟的這個新主人年少有大氣,且為人和善,也許是出身小戶人家的關係,對待下人,他並不刻薄,反倒是彬彬有禮。正因如此,楊慶時常告誡孫子,讓他勤於做事,萬不能因為公子和善,就不講尊卑,膽大妄為,肆意行事,日後,公子若是發達了,他們爺孫倆自然也少不了好處。
曾經在尚書府中當過管家的楊慶自然知道宰相門前七品官的道理。
不過,這個新主人未來的前程能否遠大,還要看這次鄉試,若是十八歲中舉,日後前程未可限量。
就這樣,各自抱著各自的心思,放榜那一日來了!
這日一早,范進就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院子內四處走動,停不下來,嘴裡還不停自言自語,把周遭的人都弄得不安起來。
薇薇和這些人相處得久了,慢慢有些活潑起來,時不時會露出一些笑容,雖然,大部分的時候還是沉默不語,不過不再顯得孤僻離群了。
她瞧見范進不停地來回走動,跑了過去,拉著范進的衣裳,硬生生地將范進按在院中的石凳上,她也知道今日乃是放榜之時,對楊瀾來說是一件大事情,范進這樣做完全是在製造緊張空氣,她不想他影響到楊瀾的心情。
“哎!”
范進長嘆了一口氣,咬著下嘴唇,抬頭望著頭頂的藍天,神情有些焦灼,過一會,他低下頭,雙手撓著頭髮,嘴裡喃喃自語。
“第一場,首藝那篇,究竟有沒出格啊!”
楊瀾慢慢從房間內走出來,瞧著范進這般模樣,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用探尋的目光望向院內的其他人,陳光站在樹下,笑著沒有說話,楊慶瞧著范進在搖頭,楊凌正在做鬼臉,薇薇則狠狠地瞪著依然在長吁短嘆的范進。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鑼鼓聲,那聲音就像被風捲來一般,急急地奔了過來,聽起來,正是穿過客棧大堂之時。
范進猛地站起身來,雙手垂在兩旁,不停顫抖,繼而全身都在發顫,下巴上的幾縷鬍鬚就像風中的小草一樣,瘋狂抖動著。
那一刻,他臉上充滿了紅暈,就像落日西下時的那種紅,糜爛一般的潮紅。
院內,每個人的反應都不同,楊慶祖孫倆情不自禁地轉過身,往院外望去;陳光雖然沒有這樣做,雙手卻不停地握起,鬆開;薇薇的目光則落在楊瀾身上,有關心,還有一點別的什麼。
楊瀾對那鼓聲充耳不聞,他慢慢踱著步子,來到石桌前,緩緩坐下,隨後,端起面前的茶盞,小口地飲著。
那鑼鼓聲越來越近,伴隨著一陣倉促的腳步聲,隱隱有人在高呼,中了!中了!
范進面向院門,緩緩向前踏出一步,那一步仿佛重若千鈞,遲遲不曾落下,有風吹過,吹亂了他的頭巾,他卻不曾抬手收拾。
鑼鼓聲,腳步聲,呼叫聲,猶如山崩海嘯一般從院子外面急卷而過,過不了多久,在附近的某個院落內,傳來了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聲,那聲音直衝雲霄,久久不曾消散,接踵而來的則是雷鳴般的鞭炮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