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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瘦高個子的指導員說:“這種思想有是有,不過只是個別的人……”“個別的?”李誠接過來話頭問。“多奇怪的想法啊!同志,要是百萬大軍中有一個人的想法和我們的奮鬥目標有牴觸,那麼,我們就要耐心艱苦地做工作,使大家齊心。不做艱苦的工作,光說‘不可戰勝’,那是一句騙人的空話。”他深沉銳敏的眼光,慢慢地從這個幹部臉上移到那個幹部的臉上,察看他們的思想活動。“同志們,團黨委指示:一個政治工作者他應當了解全連每個戰士,像了解他的五個手指頭一樣!……
這指示中列舉了很多具體辦法。這些辦法是集中了全團人的智慧訂出來的。可是我們有些同志,願意把它掛在口頭上,而不願意真正地掌握它。”
“前進!前進!”戰士們轉述著指揮員的命令,部隊又繼續向前移動了。
李誠站在部隊旁邊,戰士們從他身邊流過去。他扭頭看後面那長長的人流。他在那麼多的指戰員中,遠遠地就認出了周大勇。
李誠在天氣黑洞洞的夜行軍中,本團部隊從他身旁過去,他從那行軍速度的急緩上,能識別出每一個連隊。部隊宿營的時候,他住在房子裡,窗外走過一個人,他從腳步聲就能聽出那是誰。
李誠第一次看到一個新戰士,他就問清他的名字、成分,並且觀察他身材、臉膛上的特點,還在心裡默寫著這問到和看到的一切。他要牢牢地記住他。因此,全團有一個月軍齡的戰士,李誠就可以叫起他的名字;有兩個月軍齡的戰士,他就能說出他的出身、年齡、籍貫、一般的思想表現;說到老戰士,那他連他們的脾氣、長處、習慣、立過什麼功,都能一清二楚地說上來。有時候,在夜戰中,一個戰士負了重傷,筋疲力竭,突然,李誠在黑暗中喊那個戰士的名字,鼓勵他幾句。那個戰士便獲得了生命和氣力,從血和絕望中勇敢地站起來了。
現在,李誠遠遠地就認出了周大勇,並不是他看清了周大勇的模樣。他是從那結實高大的形樣和走起路跨大步的姿態上,感覺到那是周大勇。
周大勇氣昂昂地上來了,李誠跟他肩靠肩朝前走去。
李誠對周大勇這渾身每個汗毛孔里都滲透著忠誠和勇敢的幹部,是打心眼裡喜歡的。他覺得,在整一年的人民解放戰爭中,周大勇變得老練了。
周大勇的米袋搭在肩上。現在他是連長又是指導員,所以除駁殼槍以外,他還背了一個掛包,為的是裝黨內文件和各種材料用。他看來總是精幹、利索的。
李誠問:“後天我們就可能進入戰鬥。戰士們情緒怎麼樣?”
“很高!”
“好高?談談,你做了些什麼具體工作?”
周大勇講:黨支部怎樣研究上級打好第一仗的意圖,戰士們怎樣討論,他又和誰作了個別談話。
李誠想:“嗯,他的確做了不少工作。”又問:“你覺得你們連隊,在進行戰鬥動員的工作上還存在什麼問題?”
“沒有。”
李政委看了他一眼,停了好一陣,聲音低沉地說:“‘沒有’這兩個字,你是經過仔細思考的嗎?你對自己的任何話,一說出口就準備負責到底嗎?”
這一問,倒把周大勇問愣了。
“嗬!我們要求萬眾一心,可是一個連隊就該有多麼複雜!
你們連隊,共有九十七個人。這九十七人來自天南海北。他們當中,有工人、農民、有新戰士、老戰士;新戰士裡頭有解放戰士有翻身農民……思想水平不同,出身不同,性情不同,戰鬥經歷不同……而你要把他們的思想統統集中到戰鬥上來。戰鬥,對一個戰士提出了最高的要求。想想,你對每一個人該要作多少工作呀!”
李誠的話,給周大勇的心裡放了一把火。在先,周大勇覺得本連隊戰鬥動員工作做得還湊合,目下,又覺得工作中問題又挺多,心裡有點著慌。
戰士們嘩嘩地前進,前邊不斷地傳來命令:“跟上!”“邁大步跟上!”
李誠和周大勇肩並肩向前走。他走得很快很穩,低著頭。
他腦子像重機關槍連發那樣緊張地思考事情。一個騎兵通訊員,順著部隊行列上來,遞給他一封折成三角形的信,李誠拆開看了一下,裝在衣袋裡。他問:“有些戰士對背米袋子的事很惱火!是嗎?”
周大勇想了一下,說:“嗯,新戰士特別惱火!”
李誠說:“我剛才聽見李江國用山西小調唱:
我的米袋四尺長,
這就是我的大後方,
不要說是背上累,
有糧就能打勝仗。”
周大勇笑了,說:“我早就聽見了。編編唱唱這一套是李江國的拿手好戲!”
李誠說:“你聽見了?那你為什麼不讓全連戰士跟他學著唱這個歌呢?拿戰士們的話教育戰士們,這不是很妙的教育方法嘛?”他指著周大勇肩上搭的米袋,問:“它搭在你肩上和搭在戰士們肩上有什麼不同?”“政委,沒有什麼不同,都是一樣沉!”
“不。周大勇同志!我們常常是希望上級給我一套工作辦法,卻不在自己身邊的生活中去找尋工作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