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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周副主席、朱總司令,以及包括彭總在內的為人民所敬佩、所愛戴的老帥們,……這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數十年如一日,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無私無畏、捨身奮鬥,同人民息息相關,和群眾生死與共。這種崇高品格,整個中華民族都引以為榮地傳誦著。當年,部隊的幹部、戰士和人民群眾中,流傳著關於彭總的許多熱愛黨、熱愛革命事業、痛恨階級敵人,剛正無私、艱苦樸素的事情,這一切都使我深為所動。我是帶著廣大指戰員強烈的崇敬心情來描繪彭德懷將軍的形象的。他是來自現實鬥爭生活,也是來自廣大指戰員的心裡。
我想,塑造為人民造福、使大地生輝的一代英雄的形象,不正是革命文藝工作者的起碼的職責嗎?作者在這方面作各種嘗試和探索,有什麼不好呢?難道像“四人幫”之流那樣把戰士們流的血當作污水來看待,是公平的嗎?難道把中國人民精神上優美的東西摧殘殆盡,才甘心嗎?
總之,我寫《保衛延安》的時候,沒有什麼能耐。我就是忘不了戰士們,忘不了人民群眾,忘不了那一場壯烈的戰爭,忘不了戰鬥生活對自己的教育,忘不了幾千年來中華民族流血鬥爭的歷史。今天看來,它只不過如實地把那場偉大的鬥爭點滴地記錄下來罷了。但就是這樣一部作品,還非得從中國的大地上掃除出去不可!一個時代的文學,是大家創造的;創作經驗,是大家辛勤勞動而積累起來的。如果連這樣一部反映歷史真實的作品也要剷除消滅,那中國文學還有什麼希望呢?《保衛延安》是最先嘗試著塑造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形象的小說之一,一個世紀的四分之一過去了,在長篇小說領域裡的這個方面,似乎是停滯不前。這是多麼讓人痛苦和百思莫解的文學狀況啊!後代的人會憤怒地責問我們:
追隨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戰鬥過的可以執筆為文的人,留給我們的就是這樣一份貧乏的文學遺產麼?
林彪、“四人幫”的邏輯是:我說你寫的是毒草,就是毒草;我說你是“黑幫”,你就是“黑幫”。但是,歷史和客觀現實,是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誰違犯這鐵的法則,誰就碰得頭破血流,不管他地位多高,權勢多大。
在解放初期,一本書印近百萬冊,比較少見。由此可知,群眾並不厭棄它。可是一九五九年以後,這本書不叫印了。不叫印了就通知一下作者吧,不。作者無權過問,也不敢過問。到了一九六三年後半年,我在鄉村“社教”,聽說有人下令叫燒毀這本書。要燒毀,通知一下作者好不好?不通知。不僅當時不通知,就是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人通知我一聲!最近,為了寫這篇“後記”,我才費了一番功夫,請別的同志查出這樣兩份文件。現抄錄如下:
文化部1963年9月2日〈63〉文出密字第1394號通知: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小說《保衛延安》(杜鵬程著)應立即停售和停止借閱。……立即遵照執行……
隔了不久,又急忙發出另一通知:
文化部〈64〉文群密字291號補充通知:……關於《保衛延安》一書……就地銷毀,……不必封存。……立即遵照辦理。
一聲令下,煙火沖天;有的地方還派了保衛工作人員“監燒”,直到看到燒為灰燼為止,生怕有“膽大妄為之徒”,偷走一本,從而謬種流傳,禍延子孫後代!
長夜深思:“焚書”是古已有之的,然而它在我們今天重演,這表明了什麼呢?它表明中國人民災難深重!後來我們大家經歷的事實,不是極其慘痛地證明了這種看法嗎?
當時,書是悄悄“銷毀”了,可是並沒有找什麼麻煩。這也算是“寬大”吧!可是,一九六六年以後,那就大禍臨頭了!抄家、批鬥、遊街、示眾、蹲牛棚、勞動改造……專政方式,名目繁多。早年,戴過“八路”和“解放”的臂章的胳膊上,現在換了一塊白布,上寫:“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早年浴血奮戰的地方,現在成了自己被侮辱“示眾”的場所。不明真相的青少年向我們吐唾沫,拋石頭,而我們縱然有多少錯誤與弱點,但確是為了使他們能過人的生活,而含辛茹苦地戰鬥在這個世界上!說我因為寫此書而“發了財”,其實《保衛延安》的稿費的百分之九十,交了黨費和捐獻給國家。吃每一頓飯,都要站在毛主席像下“請罪”,在惡聲辱罵中,夾著碗,低著頭,念念有詞地背誦著人家規定好的“請罪詞”……在生活的舞台上,我真是扮演了不少角色呵!
但是,這還只是在一個城市或一個省的範圍里鬧騰。緊接著,當時由“四人幫”控制的輿論陣地《人民日報》,於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十九日,不惜花費一個整版的篇幅刊出了那篇大作——《〈保衛延安〉——利用小說反黨的活標本》。一支毒箭便是號令,接著就萬箭齊發。對這部作品長達數年之久的全國範圍的大規模殘酷圍剿開始了。
從那時起,我的處境空前惡劣起來了,加在我身上的各種折磨手段也升級了。在長時期的摧殘下,我的身心幾乎到了被摧毀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