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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士們鬨笑了,笑聲趕跑了一切疲勞。他們精神煥發,臉膛生動了,有些戰士還高興地互相擠靠哩。
李誠說:“同志們,我剛才看了六連十個戰士的腳。真的,他們的腳走壞了。實在是夠嗆啊!”他指著第七連的戰士喊:
“七連一排站起來!”
一排的戰士嘩地站起來。
李誠問:“為什麼走起路來這樣艱難?”
七連一排的戰士回答:
“報告,因為今天走的路太多!”
“報告,今天行軍走的太快。”
李誠讓那個排的戰士坐下。他向全團戰士喊:“同志們,七連一排的同志們說的話多半不對。(戰士們低聲笑了)大家腳上起了泡,並不光是走的路太多,而是我們肩上擔子重。你們一路上唱歌:‘腳踏著祖國的大地,背負著民族的希望……’對呀!我們背負著六萬萬人的希望啊!想想看,這個擔子重不重?重。好吧,如果有人向同志們建議:把這擔子減輕點,你們願意嗎?”
戰士們一哇聲地喊:“不能減輕!我們甘心情願擔起這個擔子!”嘿!一千幾百人的聲音變成一股聲音吼起來,震得山搖地動;連那天上的黑雲彩也像吃了一驚,急急地飛馳而去。李誠說:“對,完全對。同志們!問題已經解決,我的話也該收住啦!可是你們願意聽,我再來講一個故事,一個很悲痛的故事!”
李誠指著五連隊列中的一個戰士,喊:“張有年!”
張有年站起來,戰士們眼光都盯著他。
李誠指著張有年講起來。張有年貧農成份,家裡共有四口人:父親、母親、他,還有一個妹妹。去年五月間保長借著查戶口就強姦了張有年的妹妹。第二天他妹妹上了吊。張有年氣得在家裡跳起來罵,保長就連夜把他綁起“賣了兵”。張有年的母親急得死過去好幾次。張有年的父親眼看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慪氣在心,第二天就上縣衙門告狀。保長給縣長寫了一張二指寬的條條:張屯兒欠他三年租子不但一顆不繳,而且還抗“軍糧軍款”。縣長按照保長說的這個罪名,把張有年父親張屯兒押在監里,是死是活,至今還下落不明。羊馬河戰鬥,我們把張有年解放過來。……
李誠一提張有年的事情的時候,有些戰士站起來了;眨眼工夫,全團人都站起來了。大家都盯著政治委員,默默不語。當李誠講到最後的時候,突然,有巨大的聲音爆炸似地轟響起來:
“打倒封建勢力!”
“打倒蔣介石吃人的政權!”
“摧毀萬惡的舊社會!”
有很多戰士,一面流淚一面喊。因為,類似這樣悲慘的事情,戰士們有的人經歷過,有的人比政治委員還知道的多。周大勇坐在戰士們中,政治委員開頭說話的時候,他就挺直身子定定地望著他,雨撒在臉上,他也沒覺著。
政治委員講到張有年的遭遇的時候,他忽而緊張地擰眉頭,忽而氣憤地睜大眼;最後,他產生了一種想去立刻廝殺的復仇心情。
李誠說:“同志們,我們背負著勞動人民的希望呵!因此,我們行軍中,想起這些受煎熬的勞動人民,就會忘記自己的腳痛。同志們要記牢:我們向前多走一步,勞動人民就少受一點罪。好!我的話講完了。最後問同志們,像你們這些人民英雄,還怕什麼疲勞、還怕什麼腳痛?”
戰士們齊聲高喊:“我們什麼也不怕。”
李誠說:“對。沒有頑強的行軍,就沒有頑強的戰鬥。像五連六班戰士劉有成說的一樣:‘山高沒有我們的腳底板高,山大沒有我們的決心大。’同志們,這才是英雄氣概。好漢們,前進吧!馬上要打仗了!”
戰士們踏著泥水在前進。部隊行列中,揚起高昂的歌聲,充沛著渴望戰鬥的熱情。
六
太陽向隴東高原上噴火。路上的燙土發燒。蟬兒耐不住熱,在草叢裡、樹枝上,不歇氣地叫喚。
高原下邊的川道里有一條小河。這小河是繞著環縣城流下來的。河邊有一簇簇小樹林子。樹下的蔭涼地里,有些個戰士在開會。河裡有些個戰士邊洗澡邊打水仗,他們歡樂的喊聲,遠處都能聽見。
周大勇從河邊走上來。他穿了件剛洗過的粗布襯衫,兩隻袖子卷在肘子上邊;提著一條手巾。
周大勇在隴東高原上,經過近一個來月的行軍打仗,臉色黝黑,筋肉更結實,精力也更旺盛了。他邁著大步往連部走,看來又健壯又愉快。他經過一棵棵的大樹邊的時候,總要停住腳站一站。天空飛過的小鳥,起勁地叫:“旋黃,旋割!”
他以為那鳥兒在樹上叫,就抬起頭眯著眼,在樹下轉圈圈。他想從樹葉的空隙間,瞧瞧那叫“旋黃,旋割!”的鳥兒是什麼形樣。瞧了半天不見蹤影,他揀了塊石頭扔上去,也不見鳥兒飛起來。他沒奈何地走開了。邊走邊回頭看,心想:最好晚上爬上樹去捉一隻。可是,它晚上准在樹枝上住嗎?說不定它晚上在麥地里鑽著哩;那鳥兒一定鬼的很!
“孩兒,你就有這份閒散心腸!來,吃一碗涼麵!”周大勇走進連部駐紮的院子,聽見有人叫他,回頭一看,是房東老太太。她端一碗涼麵,站在那裡,笑嘻嘻的又和善又親熱。老太太說:“你又要說‘不吃’,是不是?我的大小子土地革命的時光就當了紅軍,這陣還在咱們隊伍上哩。你住在我家,就跟我兒回來一樣啊。你再要虛情假意地說‘不吃’,我就要把你趕出我的門。看你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