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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面傳來一陣一陣的槍聲。西北面炮聲轟轟地像打雷。
寒森森的秋風掀起了窯洞的草帘子,蠶豆大的燈舌,搖搖晃晃的。
老媽媽們有時互相貼住耳朵說什麼,她們輕聲慢氣,生怕擾醒戰士們。這寒冷而寂靜的破山洞裡,有一股溫暖的感情在流動。哦,這從母親那偉大而慈善的心裡流出來的感情,在苦難的時日裡,給了人多少力量,哺育了多少生命啊!
周大勇一動也不動地望著老媽媽們。他仿佛置身在家庭生活中,感覺到安寧和愛撫。同時,有一種輕微的聲音,震動他的耳膜,這聲音,好像農家夜裡的紡車聲。有時候,他閉上眼睛,想再睡一覺。他疲累得各骨節都酸痛,腦子脹,但是睡不寧。他回想起萬千白了頭髮的母親。他——周大勇,在華北平原,在大青山嶺,在黃河兩岸,在長江南北,遇見過多少老爹,老媽,姐妹兄弟啊!在過去那艱難的日子裡,他們有的犧牲了自己的兒子或丈夫,救了周大勇,有的用一家人的生命救了一個共產黨員。他們這樣作,是為著什麼來?為了在他們擺脫飢餓,窮困和壓迫的鬥爭中,周大勇和他的同志願意上刀山,直到死亡臨頭也不離開他們。
夜深了。李玉明的母親,把她那稀疏的頭髮理了理,對其他的老媽媽們叮嚀:“腳步子放輕,不要驚動孩兒們。唉,他們給熬累壞啦!”
她們輕手輕腳地走出窯洞。
“叭!叭!”北山上響了兩槍。
“敵人——”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抱著孩子提著包袱,叫了一聲,從窯門外跑進來。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出了事啦!
這山溝冷窯里,敵人也摸來啦!天老子呀!”接著,許多老鄉都湧進了窯洞。
周大勇忽地站起來,說:“老鄉!別怕,天塌下來也有我們頂著!”他眉毛一動,盤算了一下,提著駁殼槍朝窯外走。
猛地,一個人撲進門,跟周大勇碰了個面對面。原來是個戰士。他報告:“營長,九連的同志們來了。咱們那十個看押俘虜的同志,也帶著俘虜回來了。你聽見槍聲?我們險些跟他們發生誤會。”
昨晚,九連連長指揮部隊擺脫敵人以後,曾六次派人和周大勇他們聯絡,都沒結果。後來他知道周大勇他們跟敵人粘住了,便在拂曉率領部隊去增援,但是幾次增援都讓敵人頂回來。天亮以後,他們只好隱蔽在那十個戰士看押俘虜的那條山溝。當天夜裡,九連連長又派了個班,去和周大勇他們聯絡,大夥找了半夜,也沒找出名堂。雞叫時分,九連連長率領部隊,向這條偏僻的山溝轉移,才碰巧和周大勇他們遇到一塊。
九連連長帶的戰士們和營長周大勇帶的戰士們一見面,就擠在一塊,說不盡的喜歡說不盡的話,仿佛他們不是分手一天一夜,而是一兩年。
九連連長撥開人,三蹺兩步,走到周大勇跟前,挺起胸脯敬了禮,叫了一聲:“營長!”就什麼話再也說不出來。
衛剛從山頭上跑下來,一進窯洞門就喊:“王連長!你們回來啦?真不簡單!給你說,咱們周營長真有幾下子哩。他說:‘經歷的危險越大,獲得的勝利也越大。’千真萬確,一點不錯!”
周大勇指著身邊站的李振德老人說:“同志們,瞧,這不是李振德老伯伯!”
衛剛猛地轉過身,兩隻手拉住李老漢的兩隻手,看老人那方臉、高顴骨、閃閃發光的深眼窩和那花白的鬍子,說:
“老人家,你越發硬朗了!”
李振德老人說:“我算什麼哩?瞧,你是多磁實的小伙子!”
李老漢把手從衛剛的手裡抽出來,又說:“你把我這一把老骨頭都捏酥了。哦,力氣出在年青啊!”
周大勇興奮地說:“衛剛,咱們第一連的戰士李玉明,就是李老伯伯的兒子。李老伯伯一家人都在這裡。”
衛剛兩手一拍,說:“嘿!這就太巧了。剛才寧金山給我說了這件事情,我還半信半疑。”
天明前的黑暗,慢慢地消退著。周大勇告別了李振德老人和老鄉們,帶上戰士們和俘虜,繞道向九里山地區走去。
九
今天是九里山阻擊部隊,日夜猛烈進行阻擊戰鬥的第七日。五六萬敵人,在兩三千人民戰士用智慧、勇敢和意志築成的銅牆鐵壁面前,不但不能前進一步,而且碰得頭破血流。
被我軍阻擊住不能逃跑的敵人,大批地被殺傷擊斃,餓死、病死、逃散的也不少。
敵人快垮了,也更瘋狂了,從昨天黃昏到今天早晨惡戰一直沒有停止。敵人整營整團地向堅守九里山的我軍舉行輪番衝鋒。我軍從敵人手裡和敵人屍體上奪來子彈,還擊敵人。
我軍,不分什麼營、團指揮所,不分什麼戰士、幹部,統統直接參加了戰鬥,在投彈、射擊,在向敵人舉行反衝鋒。
我軍陣地左翼的一個山頭,是第一營昨天晚上從敵人手裡奪過來的,現在他們堅守著。敵人集中了一個整編旅的火力,向這個小山頭上作毀滅性的轟擊。整團、整營的敵人向一營的陣地連續衝鋒。到吃午飯的時候,第一營的戰士們連續擊退了敵人七次攻擊,山坡上橫七豎八地擺著敵人的屍體。
敵人傷亡慘重,但是並不死心,還在繼續不斷地猛攻:不講什麼隊形,沒有什麼組織,士兵們在督戰隊的機槍掃射下,一窩蜂一樣地向上擁。戰鬥一分鐘比一分鐘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