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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周大勇敬了禮正要轉身走。
劉營長說:“別忙!你們連隊一過去,就擺在對面山頭上,組織對空射擊。”他指著飛機又說:“這些吃冤枉的傢伙是頂怕死的,你擺起機槍摔它兩梭子,它飛得可高啦。哦!看,船拉下來了。快,快帶部隊來過河!”
二
全縱隊的人馬渡過黃河,由東朝西,直向延安方向進軍。敵人飛機順著窄狹的山溝掃射、轟炸,想阻止我軍前進。戰士們在敵人飛機掃射的時候臥倒,飛機轉過去的時候又爬起來走。臥下去,爬起來……他們就這樣行進,一直到天黑,才算平靜下來。
戰士們經過通夜急行軍,三月十八日路過延川縣境,這裡離延安一百八十里,可是滿眼都是戰爭景象。人民政府的工作人員在轉運公糧。老漢和婦女們在堅壁東西。路岔上、村口邊,兒童們在放哨。一隊一隊的自衛軍東來西往。他們有的背著七九步槍,有的抗著紅纓槍,大約是到什麼地方去參加演習的。
戰士們急急地向前走去。他們邊走邊看那小廟牆壁上、石崖上,寫的戰鬥動員標語:
“全邊區人民緊急動員起來!保衛共產黨中央!保衛毛主席!保衛陝甘寧邊區!保衛延安!保衛土地!保衛豐衣足食的生活!”
“邊區的軍隊指揮員、戰鬥員和後勤人員們!你們是站在最光榮的崗位上,全中國,全世界人民的睛睛都望著你們,他們把重大的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毛主席、朱總司令所教導的一切,現在是實行的時候了!”
“敵人又要在這裡殺人放火了!”第一連連長周大勇心裡充滿激憤。
陝甘寧邊區這片山地,東西七八百里南北八九百里,可是大城小鎮,溝溝渠渠,周大勇差不多都到過。他和陝甘寧邊區的老鄉,一塊度過很多艱難的日子。他在無定河邊給老鄉們割過莊稼送過糞;在延河畔,老鄉們也給他講過陝北土地革命的故事。
他想起陝北、延安,像想起家鄉一樣親切。當他還只有一支步槍高的時候,他就隨工農紅軍,經過二萬五千里長徵到了陝北。往後,紅軍改編成第八路軍,他像很多紅軍戰士一樣,哭著把綴有紅五星的帽子裹在包袱里,從陝北開到抗日前線。次後十年內,他跟他的很多戰友,幾次回到陝北、延安,又幾次從陝北、延安出發去遠征苦戰。
如今,周大勇又踏上陝甘寧邊區的土地,又向延安前進。可是,這次回來跟往回不同,因為戰爭的火在陝甘寧邊區燒起來了,而且就要燒到黨中央住的延安。這些想法從周大勇的腦子閃過時,慘厲的痛苦和憤怒,就煎熬著他的心。他曾經出生入死,在戰爭中看見過許多悲痛的事,但是,他從來也沒體驗過他此刻所產生的激動感情。這正象,一個人走近自己祖祖輩輩生活的村子,看見強盜們在殺自己的生身爹娘一樣!
三月十九日,太陽剛爬上東山頭,部隊就進到延安正東百十里的大川里。川道里塵土滾滾,擁擠著撤退中的人、車輛、毛驢和耕牛。牲口馱著糧食草料,車輛上裝著家具、紡線車和盆盆罐罐。有的車輛上,還有隻貓睡在家具旁邊。……
人群中,很少看見中年男人或是年輕小伙子,他們有的去給自己部隊帶路,有的去抬擔架,有的去運糧,有的手執武器去保衛家鄉。只有婦女們,背著孩子,挑起全家人的生活擔子去逃難;老太太們有的背著包袱,有的抱著雞,手裡還拿著舀水的木瓢。小孩子們,有的扛著放羊用的小鐵鏟,後面跟著一條狗;有的背著書包、木刀。老漢們,有的背著農具,有的挑著被子、衣物……有些人,誰也不和誰說話,誰也不看誰,仿佛向來就不認識。他們滿臉是塵土,看來,又熬累又難過!有些人,一會兒回頭望延安的天空,一會兒又望路兩旁的田地和山坡。平時,人們很少注意這身邊習見的事物,很少注意這黃土山嶺、紅土山溝和那家鄉上空的雲彩。如今,戰爭來了,人們要和這一切分別的時候,便覺得,往日那難得的時光並沒有充分的利用,許多美好的事物也沒有努力去理解它。
這些逃難的群眾沒有看見自己隊伍的時候,都很驚慌;待看見了自己部隊的時候,便坐在路邊不朝前走了。照他們想,部隊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敵人收拾了,戰爭就結束了,太平日子就又過起來了。
背著孩子的婦女們,臉上顯出喜盈盈的氣色。她們都嘰嘰咕咕地議論起來了:
“啊,瞧呀,咱們的人馬多稠。不怕,不怕,天打五雷轟的白軍來不了!”
“不怕了,瞧!咱們從河東調過來幾十萬人馬。”
周大勇想:“幾十萬?一共才五千多人啊!”他在戰爭生活中常遇到這樣的事情:人們往往根據他們的心愿,編造或誇大一些矛盾而可笑的好消息以求得安慰。他邊走邊問:“老鄉,敵人還遠哩吧?”
“遠哩?人家說,敵人到了咱們延安城啦!依我想,敵人到延安南邊的二十里舖啦!”
“咳!你才瞎說。同志,敵人離延安還有三四十里路程。”
“延安,……不妙,很不妙!”周大勇感覺到,老鄉們說的這些互相有很大出入的消息,給他帶來一種沉重的壓力。又問:“老鄉,不是說你們早就撤退了麼?怎麼,你們還擠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