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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勇回到本連陣地上,跟王成德咬了一陣耳朵,就召集幹部布置掩護主力部隊撤退的事情。
不大一陣工夫,除了少數掩護部隊,西北野戰軍的全部人馬便無影無蹤了,他們像乘著沙漠裡刮來的風飛掉了,也像是突然入了地。
周大勇說:“老王,快到我們撤退的時刻了。這裡有七個傷員,兩挺打壞了的機槍跟一門小炮,你把傷員和壞武器先帶下去追趕部隊。我把犧牲同志的屍體掩埋以後,嘩地就撤下來了。”
“對。這麼辦,部隊撤起來利索。”
王成德撤退下去二十來分鐘之後,周大勇又擊退了敵人一次反撲。
周大勇完成掩護任務以後,拖著部隊朝北走了三里多路,到了教導員指定的聯絡地點——一棵大樹跟前。
榆林城牆上明晃晃的火光還能看見。敵人還加緊射擊著,流彈在頭上嘯叫。
周大勇派通訊員到處尋覓跟他們聯絡的人,不見蹤影。猛然,他聽見戰馬顫抖的嘶叫聲。
周大勇帶著戰士們順著馬的叫聲跑過去。他用電筒一照:
騎兵通訊員直挺挺地躺在馬頭下,馬韁繩纏在胳膊上,槍扔在一邊。通訊員中流彈犧牲了!周大勇心裡涼冰冰的了!
戰士們掩埋了通訊員。
周大勇跟自己的主力部隊在一塊的時候,就是敵人遮天蓋地的撲來,他心也是穩當的: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滿不在乎。如今,他身上寒森林的,心裡發毛,頭髮一根根地豎立起來!他焦灼地問自己:部隊轉移到哪兒去了呢?天黑地暗,張口看不見牙齒。咦!在這風沙漫天的長城線上,該怎麼辦呢?往哪裡走呢?主力部隊順長城朝東撤退了麼?去到那裡幹什麼?部隊順長城往西去了?增援的敵人是從西邊來的,我們主力部隊大約是去打敵人援兵咯。可是張教導員臨撤退前交代任務的時光,沒有半個字說到“打援”的事!周大勇心裡毛熱火辣地發躁。啊,在深不可測的夜裡,隱藏著多少難以料到的艱難和危險呀!
他讓通訊員照著電筒,找尋前去的部隊用石灰撒下的路標。毫無希望——收容隊早把路標都擦了。有的戰士爬在地上,用鼻子聞著,因為大部隊過去就有騾馬的糞尿味,可是一切努力全是白費力氣!
猛地,沙漠裡刮來狂風,狂風扯起滿天黑雲彩,砂石打得人臉生痛。不是好兆,風是雨的頭。果真,遠處的天邊打起閃,雷聲轟隆隆價滿天響。開初,大雨點趁著風勁,打著戰士們的臉,過會,大雨嘩嘩嘩地倒下來。風、電、雷、雨,擰成一股勁,吼著、閃著、響著、下著。戰士們讓風雨裹住,邁不動腳。……
周大勇帶上戰士們,摸摸索索向前走去。天黑地暗。戰士們為了不掉隊,或者三五個人拉著一條綁帶走,或者把自己的白色手巾挽在身後的背包上,作為記號,使後邊的人可以跟上走。他們好容易走了六七里路,淋得渾身透濕,跌得滿身泥巴。再艱難,也得鼓起全身力氣朝前走。
電光一閃,戰士看見前面閃來一片黑烏烏的東西,像樹林子一樣。嘿!他們可樂啦,大約前面有人煙,村莊。走近一瞧,果真是座小村莊。
二
周大勇想把部隊拖進村子,因為在這大風大雨的深夜裡,很可能摸錯路走進大沙漠,也可能搞錯方向,跟敵人“遭遇”。
周大勇讓戰士們蹲到野外,他帶了幾個幹部到村邊偵察。
村子裡頭,有幾十間破房子,門都死死地關著。聽不見狗咬。沒有活氣。其實呢,家家戶戶的老鄉,都吹熄了燈,捂著孩子的嘴,耳朵貼住門縫、窗眼,聽動靜。他們提心弔膽地生活在恐怖里:在這兵荒馬亂的日子裡,誰曉得哪一刻有家破人亡的禍事落到誰頭上!
周大勇派出了警戒,把部隊拖進了村子。
村子西北角上有個破爛的小廟,周大勇把支部委員王老虎、李江國、馬長勝、馬全有、三排長任世興,召集到小廟裡開會。
周大勇擰了擰褲腿上的水,又擰帽子上的水。他懶得說話,一肚子的火氣跟不滿意。他想不透,部隊打了幾天幾夜,榆林城外圍據點都肅清了,眼看城也快攻破啦,可是來了一道命令讓撤退。這是幹什麼嘛?說是援兵來了,援兵來了就打援兵吧!“圍城打援”的辦法,不是常使用嗎?偏偏要撤退!
哪裡還不是一樣打仗?
王老虎持著槍,站在雨地里,輕輕地吹著口哨,像是覺得淋雨是挺痛快的事。馬長勝靠牆蹲在地上不吱聲,牙齒咬得吱吱響。馬全有一蹦坐在供桌上,焦急地用拳頭敲打神像。他滿身是火,他需要的是激烈的戰鬥和緊張的行動。李江國呢,一會把手電筒拿出來玩弄,一會又把帽子摘下來戴上去,像是肚子裡有什麼東西憋得他不能安生。他問:“老虎,你總是常有菸葉的,來,捨出來一星半點。我這嗓門呀,哎呀,我的姥姥,癢得就沒法兒說了!”
王老虎說:“菸葉?腸肚都讓雨水泡成了豆腐腦!”
馬全有說:“江國,沒煙抽能死人的事,我還沒見過。你將就點吧,別來那麼多的窮講究!”
李江國說:“罷,罷,罷!不抽了還不行?”
馬長勝說:“江國,你不咋唬,別人不會拿你當啞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