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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打仗的消息,立刻順著部隊行列傳下去了。這不是誰說啦,而是戰士們感覺到了。戰士們,有的綁鞋帶,有的收拾掛包、皮帶。看來,一股戰鬥的火勁,按也按壓不住了!戰士們按壓不住的戰鬥熱情,全部流到周大勇心裡了。戰鬥前的緊張,打擊敵人的興奮,成功的希望,英雄的業績,這一切想法和情緒都在鼓動他。但是指揮員的責任感跟那想立刻去殺敵人的情緒在衝突;慎重和冒險在衝突。這種衝突,忽而倒向這邊,忽而倒向那邊,一直讓周大勇煩亂,發躁。
周大勇嘴貼在寧金山的耳朵上,說:“你帶個戰士去,摸個敵人來,我要查問情況。俘虜要捉來,可是不准打槍,也不准弄出聲音來。行嗎?”
寧金山說:“還能說行不行?你需要個俘虜,就該摸個俘虜來。”
周大勇拍拍寧金山的背,說:“看你的咯!”
寧金山帶著他的弟弟寧二子,朝村子跟前爬去。
寧金山說:“二子,你身上什麼東西叮噹叮噹響哩。”
“掛包里裝了個磁碗,跟手榴彈磕打著響。”
寧金山說:“咳!你收拾精幹點!我看你幹什麼都心眼死得厲害。打起仗,我老是替你操心。處處要留神。你從開闊地往前跑的時光,就要先看看前面有啥地形地物可以利用。你呀,打仗還缺一個心眼!”他摸摸二子的背,又問:“冷麼?”
“冷!哥,冷是小事,俺眼皮拉不起來,瞌睡得要命!”
“二子,可不能打盹。你不是要求入黨嗎?我把你帶出來,就有點私心:想叫你立一功。”
“哥,你入黨的事呢?現在班長們裡頭,就數你是非黨群眾啊!”
寧金山說:“別提啦!我要知道那回開小差會給我帶來這麼多的難過,就吃屎喝尿也不干那虧人敗興的事情!人要是能用血洗去自己的過錯,我願意去死!”
“哥,聽黨員們說話的口氣,大伙兒都同意你入黨。”
“就算黨員們同意我入黨,目下,我也不打算入黨!”
寧二子倒抽了一口冷氣,問:“為什麼?為什麼嘛?哥,說呀!”
“不為什麼!”寧金山趴在地下,把臉壓在胳膊上。“我自己不答應我自己入黨。看看,咱們連隊上的共產黨員都是些什麼人啊!他們渾身是膽,在危險面前連眼也不眨。他們都有很高的想法:不光是讓窮苦人有飯吃有二畝地種,還要把窮苦人引到社會主義社會去。我比起他們又算什麼呢?我滿身是毛病!二子,我有信心按黨的路線一直朝前走。可是我的思想不夠作個黨員,我就不入黨,哪怕我心裡很難過!”他擤鼻子。
寧二子聽見他哥哭了。不傷心不落淚,哥心裡該是多難受啊!
二子後悔他又摸了他哥的傷疤。他掉轉話頭,說:“哥,俺們多咱能趕上主力部隊——”寧金山把二子戳了一下,他倆爬到了一個壠坎下邊,蹲下,緩了一口氣。
寧金山說:“二子,你不要操心。咱們部隊打仗門道多,你看,連咱們都找不見主力部隊,那敵人就更摸不清邊兒。我敢保險,不出十來八天,准要打大勝仗。這經驗我可多啦!”
寧二子說:“哥,俺們部隊像颳風一樣,忽兒這裡忽兒那裡,俺們為啥不擺開和敵人干呢?國民黨的隊伍都是草包,俺們和他擺開打,三天兩後晌就把他收拾光啦!”
“二子!擺開打?人家幾十萬,咱們才有多少人?你估摸,這仗給你指揮可該怎麼打?我給你說過多少遍,咱們打的是運動戰,有利就打,沒利就轉個地方;看準了機會就收拾敵人一股子;慢慢地咱們就壯大了,敵人就垮了。不過,這仗要打好,可有一條:就是要多走路多吃苦。”
“哥,歸根結底咱們是為自個兒打仗,苦死苦活也能撐住!
你放心。”
他兄弟倆爬到村子的圍牆邊了。
寧金山說:“二子,你蹲下,我踏在你肩膀上,爬過牆去。”
“哥,你搭個人梯子,讓我過去。”
寧金山拉了二子一把,貼住耳朵命令:“我是班長,聽我的命令!”
“命令”二字真靈驗,它把二子湧起的感情一下子便壓下去了。
眨眼工夫,寧金山和寧二子回來了。
寧金山把背著的沉重東西,咚地往周大勇腳邊一摜,說:
“二子,把這傢伙嘴裡塞的東西掏出來!”
“唉呀!唉呀!不要打死我……”地下有個東西在哼唧。
周大勇問:“嗨!怎麼逮了個半死不活的傢伙?”
寧金山說:“不先給他幾下,咋能掐住他?問吧,連長,他的嘴‘還作用’。”他趕緊又補充了一句:“連長,這俘虜是二子親手摸來的!”
寧二子連忙說:“連長,俘虜是俺哥抓的。”
周大勇緊緊地跟寧金山和寧二子握了手,就盤問俘虜。原來,敵人增援榆林的整編三十六師進了榆林城沒久停,又順咸榆公路南下,說是去追趕我軍。這個村子裡扎敵人一個大糧站,還駐一個營,——兩個連押運糧食去了,現在村子裡只有營部和一個連。一個敵人副團長在指揮。村子周圍有不高的土圍子,南北都有出口。村西五里路有個村子,駐紮敵人一個團,是今天下晚宿營的。俘虜還說,我軍從榆林城郊撤退以後,多一半潰散了,少一半跑到黃河邊上,準備逃過黃河,所以,這個村子裡駐的敵人浪吃浪喝,很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