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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繼那次大街抬玉佛,李治和候弦高的第三次見面,雖然下江南僅僅數月,交鋒數次,候弦高還曾來了一手神來之筆,行了一招苦肉計,讓管家白熊廢了一手一腿一耳來行刺自己。至於那個張要離,隱約間在長安城外翠華山菩提寺中,曾經有過一面之緣,都是人傑精英,始終沒有碰面,對飲成三人,倒也算一種遺憾。勝利也許要失敗者的自嘲才能更加輝煌的。
如今,目光如閃電般在半空中沉默的交匯,自然碰不出啥火花,也沒啥暗涌流動,一切的一切都會在今天有個了解,終於放到檯面上了。
“噠噠”聲中,該來的人都來了,李義府、李清河、魚玄機、錢不豐,人到齊了。
候弦高捏緊了拳頭,目光平靜的看向李治。
屢次交鋒,這個同樣精彩,驚才絕艷手掌一方權勢的男人,在權利的立場上,他們相對而立,涇渭分明,當然候弦高也明白,他不是自己的對手,或者換一種自己不情願提得說法,自己不配成為他的對手。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他們竟然愛上了同一個女人,這樣的宿命,讓候弦高這一生都無法坐下來平心靜氣的欣賞李治的優點和才華,只要碰撞,必然是流著滾燙的血,分個勝敗輸贏,打個你死我活,尤其是為了女人,情場上第二名可沒有戰利品。
不過當候弦高看到竺寒暄和武順,長久高懸的心突然就放下了,如果他能不要自己的妃子和孩子,執意要自己的命,候弦高就此認栽。試問:李稚奴,你辦得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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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是個奇妙的時刻。我們對峙著,身後卻早已血流漂櫓,染紅了一江秦淮。按說這個時候,我們是不是應該敘敘過往的恩怨情仇,然後‘猴兄’你再仰天長笑譏諷我昏君一番,放幾句狠話,甚麼做鬼都不會放過朕,甚麼朕全家不得好死,再之後就是十八年之後你又是一條牲口的感慨,最後在朕這個大反派不屑一顧的眼神中,英勇就義。似乎,傳奇話本中都是這樣寫的,不知‘猴兄’對朕如此提議有何感想,說說吧,過會想說也沒機會了。”
李治雙手交叉趴在馬背上,望著衣衫盡破,神情平靜走向自己身邊的歸海一刀,眼神意味深長的狂眨眼睛。
剛剛結束大戰的歸海一刀,神經還緊繃著,對一切信息的接受相當敏銳,在李治那熟悉又意味深長的狂眨眼中,歸海一刀斜眼瞥了一眼對面候弦高的地方,大腦一片通透的退後了幾步,轉身離去,不為人注意的從自己的馬背上取下一把巨型的牛角弓,隱入人群中。
轉過頭來的李治,笑意盎然,說來長,其實很短很短。
默契!
候弦高平靜的道:“李治,你無須得意,你的勝利是因為你是皇帝,若我們處於同一樣的地位,勝負難定,哪怕我再輸,也不會如此慘,更不會如此輕易,說到底,你有一個偉大的父親,你生下來就繼承了一個偉大強盛的帝國,你的勝利是理所應當,若你失敗了,才是真正可恥的。”
“啪啪啪!”李治猛地直起腰,拍掌,掌聲鼓勵,感覺受到嘲諷的候弦高閉上眼不再去看李大帝的嘴臉,臉上的眉毛一跳一跳的,卻在顯示他內心的暴戾。
“別以為朕在侮辱你,朕在誇你,身死當頭還有這份擔當,沒有尿褲子,求饒,你這大反派做的不算差,同時朕也慶幸,你這樣的對手,智商方面還沒有遜到玷污朕的地步。”李治攤開手,誠懇道:“朕是勝利者,勝利者的話你應該相信。”
“是嗎?”候弦高睜開眼笑道。
鄭重的點點頭,李治正色道:“當然。勝利者不需要說謊。大明宮前一紙詔令,有一大批文人名士每天排著隊要為朕歌功頌德,朕的子孫日後也會變著法子的為朕樹碑立傳,所以朕說甚麼都是對的好的。說的光明正大仁善之辭,就是明君仁君之見,要是說陰險腹黑之言,就是梟雄奸雄之謀。所以,好好聽朕難得說的大實話吧,那樣你死了也可以瞑目。朕提醒你的情也不用還了,看在你老子侯君集的份上,白送。”
孟山看到李治的時候,卻遠沒有平常經常莫名神經質的候弦高那麼鎮定,內心的厭惡和憎恨如藤蔓一般滋生爬起。
正是眼前的這個人,讓自己失去了父親,失去了成為頭人的資格,十二年來,整日活在大姐的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中,尊嚴也匍匐於族人背後發出的訕笑聲下,他在享受著大唐天下皇子藩王的榮耀時,在錦衣玉食鮮衣怒馬時,自已卻因他們漢人,卻因他們李氏皇族,沒有活出一個少當家應該活出的尊嚴和榮耀,漠然而視,冷眼旁觀,少年時家破人亡,零落成泥成了童年的主題,可笑這麼多年,學會了隱忍,學會了孤獨,學會了暗地裡踏著滿地的白骨血腥,好不容易創下這基業,聚集了數萬族人,可才剛剛出師,又是他親手毀滅了他多年的成果,給了他重重一擊,一切飛灰湮滅,回到原點。
而且,大姐二姐都那麼漂亮,這些年大姐像神一樣統領著僚人,卻在午夜夢回時還喊著“混蛋”,二姐“情人”無數,可每一個名字都叫“小壞蛋”,結果還是連手都不給摸一下,他們都在想著這個劊子手,都在想。忘了殺父之仇,忘了我這個真正的親弟弟。父親如果有在天之靈,一定會同意我今天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