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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ǎo桂子沒有讓xiǎo內shì立馬站起來,思索著還是要等李治自然醒的,否則哪怕他也不敢去惹李治的“下chuáng氣”,被從酣睡中叫醒的李治可沒一點明君的氣象,哪怕長孫無垢也別想得了好臉sè,也算是真本sè了,打眼掃了一眼戰戰兢兢跪在漢白yù台階上的xiǎo內shì,用拂塵掃了掃地上的灰塵,xiǎo桂子乾脆大刺刺的坐在台階上,瞧著跪在身邊低頭的xiǎo內shì,好像看到昔年才進宮的自己了,心下不由軟了三分,卻出奇的沒有讓他起來。
“哪裡人?”
“高州良德霞dòng堡。”xiǎo內shìxiǎo心翼翼。
xiǎo桂子詫異扭過頭,結結實實上下打量了好幾遍,嘿嘿笑了笑,“xiǎo身板看不出來啊,瘦的跟根竹竿一樣,雜家可聽說關東的大漢歷來身長七尺有餘,威猛似那廟裡的關二爺,你這孱弱的身子,一陣風過來都能掛樹梢上,白白nènnèn的倒像是我們江南水鄉長出的水娃兒,那東北苦寒之地就沒nòng死你?”xiǎo桂子說著,放下手裡的拂塵,唏噓聊賴起來。
“總管說的是,xiǎo奴家窮,也就進了宮後才天天能吃頓飽飯,身子瘦弱,xiǎo時候是沒少受村里里正兒子欺負。”說話間,xiǎo內shì眼角偷偷打量著這個大明宮所有中官太監仰望的存在,一副驚訝的神情,原來總管也不吃人,說話tǐng和氣的,就是剛才發怒太嚇人了。
“我說呢,原來是個苦哈哈。到宮裡吃上ròu了?”xiǎo桂子眼神恍惚道。
“嗯,第一天就吃上了,雪白雪白的軟麵餅和一塊大féi的豬ròu,油滋滋紅亮紅亮的,麵餅夾著豬ròu,總管別看xiǎo奴身子xiǎo,當時一口氣吃了整整兩斤麵餅一斤ròu呢,這輩子都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就是第一次吃的太多,之後噁心吐的苦膽汁都出來了。”xiǎo內shì尷尬的撓了撓頭,見大總管靜靜的看著他,臉上竟是憐惜有加,大覺難堪,干硬的笑道:“當時好幾天沒吃,饑渴難忍,有失禮數,總管見諒。”
xiǎo桂子低頭玩nòng著李治賞賜的綠yù扳指,慨然長嘆:“公公如今是熬出頭來了,吃香的喝辣的,整天一mén心思的伺候著陛下,一轉眼已是整整十六年了,十六年前,公公我也被餓怕了呢。有過路的人,想喝口米粥都沒有,更別說麵餅和大féi的豬ròu,老娘還在世時,只能被人打個半死偷了個梨子,總算讓老娘臨死前吃了一口好東西。這十多年呀,日子好過多了,好東西跟著陛下大江南北的也都嘗遍了,奇哉的是再難有以前的滋味了。”說著說著,xiǎo桂子眼圈便紅了,一陣清風吹來,風乾後淚眼仍舊朦朧,xiǎo內shì雖是窮苦家孩子,但早早懂事,只覺得老祖宗這模樣以前也一定是個苦人家的孩子。
“喲,說哪兒去了?雜家也是熱腸子直xìng子,見到你便好似見到xiǎo時候的自己,訴說一點哀傷過的往事,”笑著說著又是一番打量,“嘖嘖嘖,你個xiǎo傢伙還是頗為英俊的後生,可惜了。家裡可還有些甚麼人嗎?”
“父母早去了,”xiǎo內shì搖搖頭,“只剩個弟弟和娘舅了,娘舅不要我了,留下了弟弟。”
“哦?為個甚來?”
“娘舅嫌我身子骨弱,不能下田én,弟弟早早過繼給娘舅了,是娘舅家的人,後來xiǎo奴便一路乞討到了長安,聽到宮中招中官,頓頓能吃飽還能隔三差五的吃上大ròu,便報名入了宮,挨了那一刀。”
xiǎo內shì跪在地上,說的這兒,下意識的把頭低下去了,大唐民風開放,一路坎坷,xiǎo內shì自然知道那一刀後再不復男兒身了。
“唉,可惜了,”xiǎo桂子抬起頭mí茫的看著遠處的天際,幽幽的談了口氣,“也好,xiǎo傢伙,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公公我如今為陛下近臣,哪怕內閣宰相爺見了公公,也要賞三分笑臉的,這人啊,活到這個份上也值了,值了啊…!”
“公公,你有家人嗎?他們還在嗎?”xiǎo內shì下意識的問了一句,猛然又心頭一驚,想起剛才xiǎo桂子的訓斥,xiǎo手急急的捂住嘴巴,不敢去看xiǎo桂子。
“有…半個。”xiǎo桂子沒注意,眼神稍現mí茫,皺著眉猶豫著,隨即釋然的搖搖頭,臉上卻是明亮的笑容,“算是半個父親,多半早已老死了,那是早年的事了,現今公公我孤身一人,也沒個家人,整日裡有ròu就吃,有酒就喝,倒也逍遙快活,伺候了聖上十六年,一心都放在陛下處了,別人爭著搶著打破頭的權啊財啊,公公也在乎過也想過,但都沒有伺候公公一手看大的陛下來的強,這麼多年了,也就這一個惦念放在心上了。”
“一個人?”xiǎo內shì大為驚訝,“那如何是好?我們家鄉的老人都說,人這輩子啥都不怕,就怕沒個後人,死後也沒個人披麻戴孝抬棺守靈,那可是上不了天的。”xiǎo內shì竟有些著急起來。
“呵呵…”xiǎo桂子突兀的沙啞著嗓音笑了起來,擺擺拂塵彈彈身上的灰,笑道,“要個甚麼後人,一個肢體不全的太監,死後哪能上得了天,只有陛下那樣的天子才會死後升上天,成為星君大帝,只可惜到時候公公便再也不能伺候左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