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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辰過去了,兩小時辰過去了,經過十多個時辰的奮戰,終於控制了水位的增長,唐軍用血肉之軀誓死保衛了大營,同樣的也保衛了彼此的生命。
不知什麼時候天亮了,雨,也悄悄地停了。風,也屏住了呼吸,大非川的一切又變得非常幽靜。
一條彩虹橫跨在整個天空上,從地的這一端跨到那一端,各種顏色織在一起相映生輝,像一座金橋,氣勢雄偉地橫臥天際。
千丈虹橋望入微,天光雲影共樓飛。
雨後的天空藍的像塊巨大的琉璃,李治從來沒有想過天空會如此美麗,這麼令人感動。
遠處,一些不知名的鳥兒也從驚恐中飛出來,開始啼囀起來,仿佛在傾吐著暴風雨後的歡悅和慶幸。
李治漫步走在泥濘的大營中,回憶著洪水壓境的十多個多時辰里,一切想來,卻如此彌足珍貴。
無數沿途倒在營帳邊上的唐軍還醒著都無聲無息的爬著起來,單膝跪倒朝李治行禮,在所有人的記憶中,若不是李治,也不會有那好似已經在心中凝聚成“永恆的瞬間”的土牆、人牆了
這些淳樸的漢子,不知道如何像他們的皇致敬,只能用這樣最簡單的方法。
李治看著他們,眼睛微微濕潤。
一個人擋著湍急的洪水,瞬間被吞沒;十個人跳入湍急的洪水中,被沖得東倒西歪;一百個人,上千個人跳入湍急的洪水中,手挽手、臂連臂,肩並肩,像釘子一樣,站成一排、兩排、三排,無數排。
洪水灌進鼻腔耳朵里,聽不見甚至不能呼吸了,卻緊緊的立定腳步,環住彼此的手。
人牆就這樣形成了,洪峰就這樣溫馴了
可李治知道他們累,洪水過來,哪怕百萬人亦難擋,但沒一個人叫苦叫累的,好像是一顆蒸不爛,煮不熟,錘不扁,炒不爆,響噹噹一粒銅豌豆。
一個唐兵,能頂四五人,扛土包,濕漉漉的土包,每袋百來斤,生死時刻,唐兵每個人的一口氣都能扛幾十袋不歇腳,腳下還“叭嘰叭嘰”地一個勁兒地跑。
一說哪處漏了要排險,甭管風多大,浪多高,水多深,眼皮都不夾一下,“撲嗵撲嗵”地就往水裡跳。
這讓李治想起了後世的那支開國紅色大軍,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李治生的晚,沒有見到,但此刻看了唐兵那個拼勁,心裡覺得值了,不看也罷
李治來到一個衣服上滿是泥漿的青年唐兵邊上,按住了他要掙紮起來的動作,笑道:“連著幹了十多個時辰,累得夠嗆了。”
“嗯……有一點,陛下”青年唐兵尷尬撓了撓滿是干硬泥漿的髻,呵呵一笑,滿臉只剩下一口大白牙是乾淨的了。
“累就累,什麼叫有一點,不管將軍還是小兵,就是我這個皇帝,誰不累,累就大膽說出來,就歇著,沒人會笑你,要是笑,你就問問他‘你就不累了?”李治說的有趣,聽的那個青年心中誠惶誠恐的,但又十分受用,旁邊不少唐軍都聚集過來,滿臉羨慕的看著那個青年唐兵。
“不...不行陛下,陛下您還有那麼多將軍國公校尉都親自上去擋洪水了,俺們這些小兵蛋子還有什麼說的?”唐兵大著膽子道。
順著話茬兒,李治溫聲笑道:“那你覺得那些國公將軍校尉的,怎麼樣啊,抗不抗得住?”
那年輕唐兵又撓了撓腦袋,想了半天才在旁邊唐兵的暗示催促下道:“俺也不知道怎麼說,只感覺有些將軍平時感覺也不咋樣,可這一抗洪,一個個的還真像那麼回事。特別是李靖老爺子的‘軍令狀’‘生死狀’一出,誰不敢稀里馬虎。因為,他負責的那段,要真出了問題,就要摘將軍們頭上的烏紗帽。這招就是靈。我看這招也可用到平時去,當頭頭的,你打了敗仗,還烏紗翅一晃一晃地做官,真不像話像這次抗洪堵口,你負責的坡段決了口,還能再放到你到另一個堤段去當官?小將覺得,這次抗洪,不管能力如何, 每個將軍校尉那都是拼死的。”
李治笑了,裝作沒看見後面人叫年輕唐兵少說兩句打的手勢,繼續道:“那你覺得天下黨黨員怎麼樣?”
這個口無遮攔的唐兵,肯定是嚇壞了,希望找一個泄口,聞言朝李治鼓起大拇指,讓李治微微一愣。
“陛下,還別說別看這些天下黨黨員平時和其它將軍兩樣,也就多識了幾個字,但到了關鍵時刻,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人家把那個三爪蛟龍的標誌往脖子上一套,大旗一揮,都是擋在我們前面,衝鋒在前。” 那個年輕唐兵滿臉興奮讓湊過來的天下黨黨員心中稍安,可不能在自家老大面前丟了老臉。
李治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突然起身越眾攔住了一個擔架,對著抬擔架的兩個唐兵道:“他怎麼了?”
那兩個唐兵就待行禮,被李治攔住了,“現在還行個屁禮,快說。”
“回陛下,張小二為救同袍,軍醫說他胸椎骨脫位、脊樑橫斷損傷,這輩子只能躺在病床上了。永遠不能再站立了。”說完那個唐兵忍不住低頭垂淚。
張小兒動都不能動的躺在擔架上,臉上從容依舊,儘管難耐的巨痛無時不在提醒著他,厄運已將把他帶入另種人生,但還是沖李治恭敬的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