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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還剩下一口氣……”王海蒂抬了抬快要麻木了的手臂,死死攥著手裡那幾塊鎳銅5芬尼硬幣,有些無可奈何。
德國物價並不貴,可十芬尼夠買些什麼?
能夠買兩個雞蛋,350克硬邦邦的黑麵包,一小塊基爾本地生產的氣味令人作嘔的酸奶酪,一磅多一點的土豆,二十分之一支止痛劑。
彩虹、點點晚霞、悠閒的海鳥、碎白色的浪和軍艦,海岸高地上的燈塔和海防炮台,基爾美輪美奐,可這並不屬於海蒂。曾經的高富帥,如今被生活愁白了頭的海蒂-西萊姆捏著被手心裡的汗水洗淨了的鎳幣,忍不住嚎叫道:“波塞冬,我發誓我一定會成為人上人,讓我的親人住進帶花園的大房子,讓我的孩子能乘坐由四馬牽引的四輪馬車上學,讓我的妻子和瑪麗蓮-夢露一般美麗,讓我每天晚上能枕著帝國金馬克睡覺!我要活下來,一定要活到一百來歲,再去那個天橋,帶上自己的孫子曾孫曾曾孫去把那個江湖道士打個半死,再讓他把我送回去!”
注釋:
波塞冬:希臘神話中的海神。
第一章是柏林還是基爾(二)
下工回家的路上,報童手裡滿是關於遠東戰事的報紙。流火七月,遠東戰事一觸即發,清國人和日本人都在向朝鮮增兵,擁有兩艘薩克森級鐵甲艦的北洋艦隊開始出海巡航,擁有不少英制鐵甲巡洋艦的日本也集結了它全部海軍。儘管王海蒂很關心這場戰事,一份報紙也費了不幾個錢,可海蒂始終沒有停下腳步。
1894年7月,豐島海戰爆發,1894年9月,平壤戰役和黃海海戰雙雙失利,1895年2月,威海衛上演大清版的“彩虹行動”,北洋艦隊全軍覆沒。儘管王海蒂不清楚戰爭的具體過程,可北洋艦隊悲壯的結局和祖國在黑暗的深淵裡越陷越深的事實他卻一門清。
“我可憐的祖國,不是你的子孫不孝,而我的確無能為力呀……”
從碼頭走來,基爾市區的繁華和下區貧窮破敗的街景不斷後退,想到那些壯志難酬,出師未捷先餓死,王海蒂的心情有些紛亂。
每一座繁華的都市背後必定埋藏有無數血淚辛酸,在它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必定有無數難以示人的陰影。要知道,無論梵蒂岡的紅衣主教和維也納的和平政客如何鼓吹,這個世界終究不會有烏托邦式的人間天堂。
1870年普法戰爭後,數十萬人口從帝國東部遷移到西部,從上、下西里西亞和波茲南、西普魯士和東普魯士田野,湧入柏林、基爾等大城市。年輕的德意志帝國經歷了其歷史上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人口遷移熱潮。基爾也是移動的受益者,很多東歐和東普魯士移民拖家帶口,來到這座被海神眷顧的海港。
的確,位於市中心的尼古拉大教堂和教堂前由恩斯特-巴拉赫所作的勇士之魂雕塑歷經風雨屹立百年;郊外那一株百年老橡樹下,多少蜜甜的傳說和故事還在萌芽和繼續;有著蔚藍色海水的基爾海灣還在靜靜的等待著每年一度的航海周,那時候全世界的帆船愛好者雲集基爾,劈波斬浪;基爾海軍基地,承載了德意志人海軍夢的薩克森級和布蘭登堡級鐵甲艦正靜靜停泊在錨位上。基爾,這個德國什勒斯維希-赫爾斯泰因地區的首府,德皇威廉運河的起點,波羅的海沿岸重要的海港城市從來都不乏爛漫的風情。可在學過心理學的王海蒂看來,它依然不是柏拉圖筆下的理想國,依然不是莫爾心裡的烏托邦。
1894年的德國,1873年經濟危機的餘波即將消散去,陰霾已經在漸漸遠離德國人民。帝國的統一打碎了德意志經濟發展的桎梏,這個年輕的國家潮氣蓬勃充滿了旺盛的活力,可它的統治者和人民都還缺乏治理國家的經驗。
封閉而保守的農村體系被打破,無數以古板著稱的容克貴族們一邊跳著腳咒罵一切新生事物,一邊小心翼翼的開始投資工廠和企業;豎立著黑漆漆的煙囪的工廠被建立,古老的城牆被推到了,水清沙白的萊茵河漸趨污濁,城市像一隻吞噬一切的怪獸,以幾何倍數擴張;農民被剝奪了土地,在資本家的驅使下來到充滿機遇和災難的城市,又因為新興的工商業者無窮盡的壓迫導致1889年魯爾和上西里西亞工人大罷工。
在基爾市的東南角,大片大片的木棚屋和千篇一律的洋灰平房雜亂無章的堆砌,從工業區飄過來的煙塵終日彌散不去,自下水管道里湧上的工業和生活污水在道路上肆意流淌,無數在飢餓和溫暖之間掙扎著的貧民們拖著疲倦不堪的身軀四處奔波,城市過度擴張所帶來的惡果顯露無疑這裡是基爾市政官員刻意忽視的蠻荒之地,是美輪美奐的基爾背後一道秘不示人的傷疤,這裡有的只是暴力、飢餓、等待和狼狽的逃離。
雨後的貧民區遠沒有人們想像的那麼曼妙,滿是令人絕望的灰色調。海蒂-西萊姆蝸居的那一棟破敗的小木屋,被蟲蛀了的木板和舊跡斑斑的防水蒙皮阻擋不了積水的滲透,伴著滲人的雨滴聲和無邊無際的漆黑,潮濕和腐爛的氣息在屋子裡滋蔓。
火柴劃拉的聲音和拍手聲交替響起,在布朗特的唆使下剛培養起來的菸癮瞬間被安妮撲滅,一小片舊報紙和劣質菸葉頓時散落一地。王海蒂的鄰居,水果商販史瑞克特家的小女兒安妮對他齜牙咧嘴,一副你敢撿起來我就和你拼命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