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頁
搬開厚厚的手寫數據資料和艦長日誌,富有詩者氣質的軍人蘭帕德找到他的目標一疊乾淨的,還散發著鋼筆的水墨味的信紙。
映入眼帘的一行娟秀漂亮的英文字體“斯卡格拉克的黃金”,蘭帕德漠然的表情終於鬆動了一下。
“它是一個悲傷的故事,它不屬於北歐海盜,不屬於紅鬍子海盜,不屬於大航海時代。故事的時間並不久遠,那裡槍灰未冷;故事的地點並不神秘,就在航運繁忙的斯卡格拉克海峽;故事的情節並不傳奇,因為那是一個民族永恆的觴,我叫它斯卡格拉克的黃金!”
蘭帕德的眼睛開始微微泛紅,記憶飄飛到3月,掠過炮火紛飛的斯卡格拉克,來到了斯卡帕灣。
皇家公主號沉沒了,不倦號沉沒了,澳大利亞號沉沒了,虎號沉沒了,快速艦隊返回斯卡帕灣的那個黃昏,殘陽如血,高緯度海島上飄飛著不應有的飛絮,響徹了蒼涼的彌撒、紳士的戰慄和教堂的鐘聲。
碼頭上,一艘又一艘殘敗的戰巡緩緩靠上泊位。快速艦隊的慘狀讓系纜繩的水兵幾乎無法站立,獅號失去了炮塔,不屈號上層建築完全扭曲了,紐西蘭號側舷被扯開令人觸目驚心的大洞,伊莉莎白女王號吃水線明顯超過正常水平。
“上帝呀,這還是我記憶中的皇家海軍嗎?!”
這是奧克尼島居民最初的惶惑,然而更令人傷心的時候還在後面。
戰巡的舷梯被放下了,一群蓬頭垢面的纏著繃帶或者拄著鐵銷的水兵一瘸一拐的將他們受傷的同伴或是攙扶或者抬下艦來,沉默著壓抑往基地海軍醫院走去。受傷大軍終於稀疏了些,裹著裹屍布或者僅僅用一小塊防水油布蒙住的陣亡者被抬下戰艦,堆放在鴉雀無聲的碼頭。
年輕的屍體從碼頭排到防波提,並且還在延伸。所有人都想對逝者保留尊敬,但是隨著死亡的停屍線越來越長,他們逐漸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孩子們,誰能告訴我不倦號去哪裡了?”失敗的氣息就像瘟疫一般蔓延,岸上默哀的人群中突然爆出抑制不住的聲音,一位穿著蘇格蘭仆裙的中年婦女在主力艦泊位上百般尋找無果後手腳冰涼,跌跌撞撞沖了出來,抓著一位抬擔架的二等兵語無倫次著:“我的孩子就在不倦號上,他叫雅辛,阿歷克斯雅辛,他是個老實的孩子,他從不說謊話,他很喜歡吹風笛,請告訴我他在哪兒?”
“少將,請原諒,我們不是有……有十艘快速主力艦嗎?”斯卡帕灣基地副司令是個讓推出一線的老將軍養老的職位,蘭帕德如何也不能想像曾經在海軍界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們用近乎耍賴的語氣詢問殘酷的事實:“你們把剩下五艘快速主力艦藏哪兒去了?”
沒有厭戰號,早先退出戰鬥的厭戰號並不在斯卡帕灣,那兩艘護航的驅逐艦也沒了蹤跡,這一切讓快速艦隊高級軍官措手不及。
蘭帕德清楚記得貝蒂找不到厭戰號時的慌亂,記得貝蒂看見陣亡水兵時懊悔的淚水,記得貝蒂枯坐在司令官休息室的頹廢。是的,皇家海軍的“海上騎兵”,大英帝國數一數二的硬漢哭了,軍帽和勳章被放在桌子上,裝滿子彈的手槍攥在手裡,直到被忠誠的衛兵強制沒收一切可以威脅自身生命的工具。
作為快速艦隊的指揮官,貝蒂註定要承受更多。蘭帕德知道任何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都是膚淺做作的,於是他主動扛下善後工作。此時,基地的醫官和護士已經全部出動,留守的水兵,不當值的岸防部隊官兵,還有本地居民和教堂神父自願加入救助的隊伍。
日暮,大艦隊也回來了,快速艦隊的慘劇似乎也在主力艦隊身上複製。搖搖欲墜的戰艦先行靠船,用不上鮮花香檳,奧克尼人見到的只有一群精神渙散失去鬥志的傷兵,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白色裹屍布。
剛剛疏散了的碼頭再度擁擠起來,無數臉上掛著未曾擦拭的硝煙,穿著破破爛爛海軍制服,頭上纏著凌亂繃帶的水兵在紛亂的人群中穿插,或許他們能夠找到目標,然後幾個死裡逃生的水兵抱頭痛哭,或許他們什麼也找不著,於是坐在冰冷的碼頭上嚎啕大哭。
“為什麼讓我一個人活下來,整個紅寶石號都沒了,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留下來,孤獨的留在這瞎了眼的世界上!”
剛剛被抬進醫院走廊的傷兵甦醒了,他忍痛爬了起來,發了瘋似的扯著護士全身的衣服,將內衣生硬的套在自己的身上,奪門而去。
被撥了個精光的護士自然不肯善罷甘休,梨花帶雨地帶著一群海軍憲兵找到這名“色魔”水兵,於是他們震驚了。
這名十七歲模樣,臉上寫滿了清秀的列兵將紅艷的女式內衣裹在自己身上,唇上塗著最庸俗的口紅,在防坡堤下剛豎立起來的十字架面前胡亂搖擺著。
“我們約定好的,炮組誰陣亡了,活下來的人就必須為死去的人穿上女衣,跳一段全英格蘭最艷俗的舞。”水兵還在跳著沒有滑稽只有震撼的“舞蹈”,年輕而稚嫩的臉上擠滿了鼻涕眼淚和繃帶崩開後滲下來的鮮血。“看著,福姆比的小魯梅尼格說到做到,福姆比的小魯梅尼格從不食言,可……可我不想跳這些艷舞,我只想你們都活下來,你們都能活下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