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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朱元璋的身影消失,群臣這才站起了身。
蕭凡剛隨著大臣們往殿外走了兩步,一道顫巍巍的身影迎了上來。
蕭凡扭頭一看,卻是劉三吾。
劉三吾站在蕭凡身前,捋須而立,靜靜的看著他,一張布滿了老年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蕭凡直視他的眼睛,他發現眼前這位七十八歲老人的眼神很乾淨,很清澈,沒有一絲雜質,看起來如稚兒一般純淨無暇。
蕭凡心中頗有些訝異,能在年紀如此老邁的人眼中發現這種清澈的眼神,此人若非隱藏得很深的大奸大惡之徒,便是絕對正直善良的大義之人。
“劉大人。”蕭凡拱手為禮道。
劉三吾回禮道:“閣下便是錦衣衛的蕭同知嗎?”
“下官正是。”
劉三吾沉默了,花白的鬍鬚隨風微動,半晌,他才嘆道:“老夫一心為國取士,卻不成想竟惹陛下疑竇,老夫心痛萬分啊!”
“劉大人不必如此,錦衣衛會把事情查清楚的,劉大人若是無辜,當可還您一個清白。”蕭凡溫聲勸慰,不知為何,他對劉三吾的印象不錯,從眼神中看得出,劉三吾跟黃子澄黃觀之流不同,這位老大人年紀雖大,可卻不甚世故,更不懂做官,是一心撲在學問里的高級知識分子,他的眼中只有文章,只有學問,再無其他,這一點從他圈定五十二名進士全是南方人可以看得出來,這麼離譜的事兒都幹得出,確實是個單純得有些可愛的執拗老頭兒。
劉三吾看著蕭凡,眼神有些懷疑。
“老夫久聞錦衣衛的手段,此刻特意相詢蕭大人,你剛才所說的把事情查清楚,是怎樣的查法?”劉三吾捋著鬍鬚,意味深長。
蕭凡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急忙道:“劉大人放心,這回下官會好好查,不偽證,不用刑,不牽連,不蔓引,一切有根有據,不論是怎樣的結果,總歸讓人無話可說。”
劉三吾頗帶驚奇之色的盯著蕭凡看了許久,這才不可思議的搖搖頭,鄭重的向蕭凡作了一揖,道:“如此,老夫就不擔心了,仰不愧天,俯不怍地,老夫對得起陛下,亦對得起自己,更對得起天下士子。春闈榜單人選,老夫是經過再三斟酌遴選,絕無徇私之處,蕭大人盡可放手清查。”
“多謝老大人體諒下官。”蕭凡趕緊施禮道。
劉三吾再朝蕭凡拱手作別,轉身時只聽得他嘴裡喃喃自語:“想不到錦衣衛中竟有講道理的人,異數,異數啊……”
蕭凡擦汗,慚愧,慚愧啊……
※※※
事實證明異數是不能做的,別人撒尿都往地上撒,異數撒尿往天上撒,這樣的人很討厭。
當錦衣衛的異數蕭同知款款走出午門時,馬上便遭到了某位苦大仇深大臣的瘋狂打擊報復。
“砰!”
一隻軟面黑底官靴不偏不倚的砸中了蕭凡的腦袋,砸得蕭凡一個趔趄。
“誰?誰敢暗算我?”中了招的蕭凡勃然大怒。
“本官……砸的你,你……你待怎樣?”奄奄一息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蕭凡扭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失聲道“黃大人!你怎麼被打成這樣了?”
施暗算的人正是御史黃觀,剛才在朝會上失儀,被朱元璋命人趕出金殿,施廷杖五記。
看來這五記廷杖打得挺賣力的,黃觀此時趴在地上動都動不得,渾身疼得直哆嗦,臉上眼淚鼻涕糊成一團,肥大的屁股朝天高高的撅著,姿勢很難看。
蕭凡走到黃觀身邊蹲下身,伸出雙手很熱情的道:“黃大人,下官送您回府吧,回家好好養傷,以後在金殿上可要吸取教訓,別再一驚一乍的了,那樣多沒禮貌……”
黃觀無力的揮著手,憤恨的瞪著蕭凡,咬牙切齒道:“滾……滾遠點兒!本官不用你假好心!奸賊,你要記住今日,本官與你勢不兩立……”
蕭凡絲毫不以為忤,仍舊熱情的道:“黃大人別客氣了,這會兒又沒人送你回府,你的家人又進不來午門,你不要我扶打算一路匍匐回家嗎?”
說話間,蕭凡已經非常熱心的將黃觀整個人扶了起來,然後把他的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兩人步履蹣跚的朝承天門走去。
黃觀卻絲毫不領情,嘴裡猶自叫罵:“本官跟你客氣個屁!滾開!奸賊,不要用你那雙髒手碰我!本官寧死也不受奸臣一丁點兒恩惠!”
“黃大人,您講點道理成嗎?我哪裡像奸臣了?我一沒禍亂朝綱,二沒陷害同僚,三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做人本本分分,做官戰戰兢兢,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像奸臣了?”蕭凡耐心的跟他解釋。
黃觀被他強行架著走,嘴裡不停的冷笑:“你還好意思說你沒陷害同僚?前些日子菜市梟首的數十名大臣,他們不是死在你錦衣衛手裡的嗎?”
蕭凡停住身子,緊緊盯住黃觀,正色道:“黃大人,你摸著良心說句實話,你認為他們是死在我手裡的?真是這樣嗎?”
黃觀不由一窒。
朝堂上下都知道,那些大臣是死在朱元璋手裡的,錦衣衛在這件事裡充其量只是一把握在朱元璋手裡的尖刀,殺人的罪過皆在朱元璋這個兇手,刀是無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