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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殺人如麻的魔王,他猜忌刻薄,盡戮功臣,刑罰殘忍,只為保他朱家江山萬年久安!
打了一輩子的仗,也殺了一輩子的人,殺戮和鮮血堆砌了他榮耀光輝的一生。
功過只憑後人述,他不在乎後人怎麼說。
他不是別人,他是朱元璋!
暖閣內,朱元璋穿著明黃便服,服上前襟繡著一條張牙舞爪的五爪金龍,他眼睛微闔,仿佛不堪疲累,正在打瞌睡。
他的腳前,正跪著一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校尉,校尉很年輕,在朱元璋面前,校尉的神態恭謹得像是一個虔誠無比的信徒在膜拜神明。
他正在向朱元璋稟報皇太孫的行止。
“洪武二十九年臘月十八,太孫殿下微服出京,攜錦衣護衛十餘人,一行往西,進入應天府治下江浦縣,行至路途,太孫殿下很迷茫,他說為何皇祖父說要多體察民間疾苦,而東宮侍講黃大人卻說天下學問盡在書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孫殿下很疑惑為何兩種言論矛盾。……入城後太孫殿下支開我等護衛,獨自進了江浦縣一家名叫醉仙樓的酒樓。待我等護衛趕到時,發現太孫殿下被酒樓姓蕭的掌柜……冒犯,我等拔刀欲誅殺之,被太孫殿下強行阻攔,然後太孫殿下便領著我等回了京師。”
朱元璋聽到這裡,忽然睜開了眼,眼中厲芒激射,很難想像一位年高老邁的老人,竟有如此陰沉如鷹隼,銳利如刀鋒的目光。
校尉頭皮發麻,急忙深深匍匐在朱元璋腳下,半晌不敢出聲。等了很久,見朱元璋沒有說任何話,校尉又開始繼續稟報。
“洪武二十九年臘月二十一上午,太孫殿下命錦衣親軍準備全副儀仗再次出京,數百人行走一個多時辰,到了江浦縣,時有江浦知縣黃睿德率縣衙一眾至江浦東城門接駕,太孫殿下未與衙門官吏照面,逕自入城,再臨醉仙樓,並與酒樓掌柜名曰蕭凡者,交談數語後,擺駕回了京師。”
待校尉稟報完畢,朱元璋閉著眼,語氣蒼老而平淡,緩緩道:“太孫被平民冒犯,你們卻沒在場護駕,朕要你等錦衣親軍有何用?”
校尉聞言渾身一震,顫聲道:“標下萬死,皇上恕罪!”
朱元璋眼皮都沒抬,語氣平淡得如同談論天氣一般:“那日護駕太孫的十餘個錦衣親軍,全部斬首菜市,另於錦衣親軍中選派得力之人,常隨太孫駕側,至於袁忠你,念你多年伴駕,忠心耿耿,責你三十軍棍,罰俸一年,仍在太孫駕側留用,太孫若再出差錯,夷全族。”
袁忠以頭觸地,臉色蒼白,冷汗一顆顆滴落在暖閣內的猩紅地毯上。
“標下謹遵聖旨,謝皇上開恩。”
朱元璋嘆道:“以後太孫支開你等,當須派人暗中留守,不能什麼都由著他……”
“皇上聖明,標下遵旨!”
朱元璋仍閉著眼,淡淡道:“那個名叫蕭凡的人,冒犯太孫,罪不容赦,傳朕旨意,誅蕭凡九族,江浦縣衙由知縣至雜役,一律拿入京師,著刑部嚴辦……”
“皇上明鑑,當日太孫殿下儀仗入江浦,曾當面親口對那名叫蕭凡的酒樓掌柜說,赦了他冒犯不敬之罪……”
朱元璋眼睛又睜開了,目光複雜的盯著袁忠道:“太孫親口赦免了他?”
“標下不敢欺君,太孫殿下確實赦免了他。”
朱元璋長長嘆息,神情頗為失望:“允炆的性子,和他死去的父親懿文太子一樣,太軟太弱,滿懷道德仁義,這樣的性子,做官猶可,為帝便不妥了,唉!”
抬眼淡淡掃了一下校尉,朱元璋咳了兩聲,道:“袁忠,去宣太孫來見朕……”
“遵旨。”
未多時,朱允炆便奉詔進了武英殿,他微微笑著,丰神俊朗,面若冠玉,顧盼間盡顯風流之態。
朱元璋原本冷硬刻板的老臉,在見到朱允炆後便放鬆了下來,甚至眼中還閃過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神情極是寵溺。
“孫兒允炆拜見皇祖父。”朱允炆一進暖閣便很乖巧的拜了下去。
“呵呵,允炆不必多禮,來,快平身,坐到祖父身邊來。”朱元璋綻出難得的笑臉,伸出枯槁的手,親熱的向朱允炆招手。
這一刻,他不再是手握至權的九五至尊,也不是令天下臣民聞風喪膽,戰戰兢兢的洪武皇帝,在朱允炆麵前,他只是個普普通通的老人,一個普普通通的疼愛孫兒的祖父,跟平常人家的祖父並沒有什麼區別。
朱允炆順勢起了身,臉上帶著甜甜的笑,上前走了兩步,坐在朱元璋的身邊,並乖巧的輕輕為朱元璋捶腿。
“允炆啊,這幾日都在做什麼?朕交給你看的那幾份大臣奏本,你都看了嗎?”
“皇祖父,那幾份奏本孫兒都看過了,琉球,安南,朝鮮,烏斯茂使者入貢,這個可著鴻臚寺卿接待,楚王和湘王二位皇叔奉詔入京來朝,皇祖父或可於宮中設宴,酌加厚賜,以彰嚴父聖君之德,至於西北不穩,盜寇頻繁,亂象漸生,可在朝中選得力仁厚之官員,入西北安撫……”
朱元璋笑著搖頭道:“前面兩件說得不錯,最後一件卻是有些不妥,西北不穩,非一日之寒,安撫實非正道,亂象必須嚴治,不是派個大臣下去安撫便能競功的,這個時候,當派武將精兵,巡視西北,凡盜寇者,當須盡數誅戮,以令西北民眾無虞,以安西北百姓樂業,朕已下旨,命長興侯耿炳文為征西將軍,武定侯郭英副之,選精銳步騎,明年開春後,於正月出師西北,巡視邊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