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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炆哽咽點頭。
朱元璋艱難的轉過身,從身旁的繡被中取出一個黑色的小木匣子,顫抖著遞給朱允炆,眼中漸生複雜之色。
朱允炆一愣,接過木匣子,好奇的看著朱元璋。
朱元璋示意他打開匣子。
抽開匣子上方鏤空雕龍的木板,裡面赫然放著一把剃刀,一個度牒。
朱允炆大吃一驚,愕然道:“皇祖父,您……這是何意?”
朱元璋垂下眼瞼,似乎有些愧意的扭過頭去,聲音嘶啞低沉:“孫兒啊,朕疼你愛你,發自朕真心,沒有一絲虛假,可是……孫兒啊!誰叫你出生在帝王家!天家非一人之家,承擔的是整個天下啊!若然……若然有一天,你守不住這江山,被你某位皇叔占了去……事已不可挽救之時,你便自己剃度為僧……出家避禍去吧!”
朱允炆不敢置信的望著朱元璋,整個人呆愣住了,如遭雷擊一般,視線很快變得模糊。
祖孫之情竟摻入了這許多政治的殘酷冷血,心地單純的朱允炆很不適應,他不知道朱元璋為何會為他留下這一步退路,難道他已預料到自己守不住江山嗎?
朱元璋蒼白的面孔浮上愧意,沉默良久,仰天長嘆道:“物競天擇,孫兒,你是個好孫兒,是個孝順有禮的孫兒,朕一直都知道,朕願意在九泉之下看到你順順噹噹做一輩子皇帝……可是,孫兒,你能做好一個皇帝嗎?能守得住江山嗎?世事總是殘酷的,若然你守不住江山,被你的皇叔篡了位,朕……實不忍見你死在叔叔手下,孫兒,答應朕,若事不可為,天命不在之時,好好保存自己,出家避禍吧!朕只希望你平平安安活到老,這天下誰當皇帝,並不那麼重要,朱明天下,還是朱明天下,你只要活得好,活到老,朕便寬心了……”
一位老人如泣如訴的述說,令朱允炆心神俱震。
皇祖父一直是個睿智的老人,他有著洞悉世間一切的銳利目光,藏在陰冷殘酷表象下的,仍舊是那顆火熱的,對子孫無盡疼愛的慈悲心。
這一刻,朱允炆釋然了。
他緩緩將木匣子蓋上,收好,然後很鄭重的看著朱元璋,如盟誓一般肅然道:“皇祖父,這個匣子孫兒一定會留著,一直留到孫兒掃清我大明內憂外患,開創一個功蓋唐宋的輝煌盛世,孫兒那時會封禪祭天,告慰列祖列宗,將這個匣子擲入銅鼎燒化,把它再還給皇祖父!孫兒那時會告訴祖父,您擔心看到的那一天,永遠也不會發生,孫兒會做好一個皇帝,會做一個好皇帝!”
朱元璋虛弱的笑了,笑容中充滿了欣慰和暢快,他已親眼看到,這個孱弱的孫兒,已經破繭而出,蟲蛹化蝶,在陽光下展開了美麗的翅膀,他,終於長大了。
“很好,很好……”朱元璋閉眼微笑,老淚肆意在蒼老的面孔上流成了河……
“孫兒,你出去,叫蕭凡進來,朕有些話,想單獨跟他說……”朱元璋疲憊的斜靠在床頭道。
朱允炆捧著匣子站起身,擦了擦臉上的淚痕,依言退了下去,走到殿門邊,朱允炆回過頭,依依不捨的看著朱元璋。
朱元璋躺在龍榻上,一邊急促的呼吸,一邊看著朱允炆微笑,笑容如往常一般溫暖,慈祥。
祖孫二人相對而望,默然無聲的做著最後的決別。
※※※
未多時,蕭凡孤身進入殿中,二話不說便在朱元璋龍榻前跪下。
朱元璋的笑容早已斂起,他冷冷的盯著面前伏地而拜的蕭凡,良久,他緩緩開口道:“蕭凡,朕快死了,臨死前,朕不召見別的大臣,不召見皇子皇孫,不召見滿朝公侯功勳,卻偏偏召見你這考個秀才都要作弊的人,你可知為何?”
蕭凡冷汗唰的流下,心中恐懼不已,老朱該不會琢磨著要我給他陪葬吧?
“臣愚鈍,臣委實不知。”
朱元璋虛弱的咳了兩聲,面孔泛上幾許蒼白,然後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你不妨猜一猜……”
蕭凡一凜,小心翼翼看了朱元璋一眼,試探道:“陛下……莫非想讓臣補考一次秀才?”
朱元璋頓時覺得胸中一股血氣翻湧。
這一刻他真的生出要蕭凡陪葬的心思了。
“罷了!”朱元璋咬著牙,緩緩道:“朕召見你,是為了告訴你,朕死以後,你在朝中權力必然盛極一時,朕要提醒你,不要做一手遮天的權臣,須知‘盛極而衰’的道理,胡惟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你可不要做第二個胡惟庸,否則,你的下場會很悽慘!”
陰惻惻的話語,如同地獄吹出來的風,蕭凡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急忙伏地磕頭,顫聲道:“臣絕不敢擅權亂政,禍亂朝綱!”
朱元璋神色稍緩,接著道:“你以後當好生輔佐允炆,允炆性弱,有些事情難免優柔寡斷,你要盡一個臣子的職責,該勸諫的勸諫,還有……錦衣衛的存在是很有必要的,不可輕易裁撤!”
“臣……遵旨!”
正事說完,朱元璋斜靠在床頭,緩緩舒了一口氣。
該說的都說了,現在,該是他告別人世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