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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名轎夫是劉府的老家人了,聞言也四下尋找著,嘴裡奇道:“老爺,真奇怪,這麼大的轎子怎麼會撞人呢?咱抬轎這麼多年,可從沒見過有人主動往轎子上撞的……”
劉三吾怒道:“你閉嘴!撞了人就是撞了人,我等應賠禮道歉,悉心救治傷者,哪能推諉責任,反倒怪人家主動撞上?”
這時轎子右側又傳來一聲悽厲的慘叫:“疼死我了!活不成了——”
劉三吾和兩名轎夫慌忙轉到右側,漆黑中只見一團模糊的黑影躺在地上,一手捂著胳膊,正疼得滿地打滾,慘叫連連。
劉三吾將手中的藍皮奏本胡亂往衣袖中一塞,然後急忙蹲下身,緊張問道:“這位小哥,實在抱歉之至,老夫家人莽撞了,小哥傷到哪裡,嚴重嗎?老夫帶你去看郎中可好?”
黑暗中,被撞的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嘴裡猶自不停道:“我快被你撞死了,活不成了……賠錢,趕緊賠錢!”
劉三吾急道:“賠償一事好說,這位小哥,老夫還是先帶你去瞧瞧郎中吧,性命要緊吶……”
“不看郎中,我只要銀子,快賠錢,我的手已廢了,一大家子等著我養活,你若不賠錢,就算傷治好了,我一家子也會餓死……”
劉三吾跺了跺腳,然後開始滿身找銀子,嘴裡猶道:“賠錢沒問題,沒問題,老夫這就賠給你……”
渾身上下摸索了半天,劉三吾終於摸出了四五兩銀子,一股腦兒的朝那被撞的人遞去。
被撞的人接過銀子,隨手掂了掂分量,然後又開始殺豬似的慘叫起來:“不夠,這麼一點銀子怎夠養活我一家?遠遠不夠!”
劉三吾身旁的轎夫已是滿面怒色,粗聲道:“喂!你這不是存心訛詐麼?這麼多銀子夠你全家吃喝好幾年了,你還想要多少?”
劉三吾斥道:“你閉嘴!人家被撞已經很可憐了,老夫賠償些許銀錢本是應當應分,你怎可出言不遜?”
被撞的人聞言頓時來了精神,伸手一抓,抓住了劉三吾官袍的袖子,像個無賴般不依不饒的要求更多賠償。
劉三吾被他抓著袖子,一臉哭笑不得。
原本慷慨激昂,從容赴死的悲壯情緒,坐在轎子裡還醞釀了半天,甚至連朱元璋下令斬他時該高喊什麼口號都想好了,結果這會兒卻臊眉搭眼的跑出來處理交通肇事案,受害人還抓著他的袖子扯皮,劉三吾滿腔的悲壯頓時如被針扎破的皮球似的,心氣勁兒全部泄得乾乾淨淨……
“這位小哥……你放手好不好?你放心,你的損失老夫一定會賠給你的,老夫乃翰林學士,絕不會跑的,這樣拉拉扯扯實在太不成體統……”劉三吾擦著老汗,溫言相勸。
“我管你翰不翰林的,我只要銀子,沒銀子賠我,我全家都會餓死,少廢話,賠錢!不然我去應天府衙門擊鼓鳴冤去……”
“小哥你先放開,老夫這就命家人回府取銀子去……”
“……”
兩人互相扯皮時,被撞的人趁著漆黑的夜色,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劉三吾衣袖中的藍皮奏本偷了出來,然後又動作飛快而嫻熟的將樣式顏色一模一樣的藍色封皮奏本塞入了劉三吾的袖袋之中。
偷天換日,移花接木,一瞬間便完成得乾淨利落,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皇宮五鳳樓的銅鐘敲了三下,寅時到了。
劉三吾神色一變,驚道:“不好!宮門快關了!早朝趕不及了……”
被撞的人仿佛也吃了一驚:“原來你是上早朝的大官兒?哎呀!怎麼不早說,小人可不敢向您要賠償,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這就走,這就走……”
說完被撞的男子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身,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勁兒了,在劉三吾和轎夫們愕然的注視下,男子健步如飛,眨眼便消失在大街拐角處,如春夢乍醒,了無痕跡……
兩名轎夫目瞪口呆的愣了半晌,這才使勁甩甩頭,訥訥道:“這……這人是怎麼了?”
劉三吾也呆了半晌,然後忽然伸手摸了摸自己袖中的奏本,觸手袖中奏本的方正硬皮,劉三吾終於鬆了口氣,最後目注皇宮方向,神色忽然又恢復了悲壯激昂,用一種赴死就義的慷慨語調,使勁一揮袍袖,沉聲道:“不要再耽擱了,馬上進宮,上朝!”
“是!”
漆黑的夜色下,一乘綠頂藍昵官轎急匆匆的朝承天門奔去……
※※※
交通肇事案發現場,忽然出現了幾道人影,為首之人穿著錦衣衛特有的飛魚服,龍行虎步,威風凜凜,舉手投足散發出一股令人屏聲靜氣,深感窒息的官威。
目注著劉三吾的官轎急匆匆的消失在視線中,眾人臉上紛紛露出戲謔的壞笑。
一道人影輕悄閃過,剛才被撞又訛詐的人出現在眾人面前,他臉上堆著討好的笑容,行走間躡手躡腳,天生一副賊眉鼠眼的偷兒模樣,既猥瑣又討厭,很欠揍的樣子。
“各位錦衣衛爺爺,小的剛才這一手可玩得漂亮?各位爺爺還滿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