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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這番話說到最後,語氣已變得冰涼無比,如同地獄吹來的風一般,令人顫慄陰寒。
蕭凡額頭的冷汗越冒越多。
朱元璋這話的警告意味已經很明顯了,君有君道,臣有臣道,為君者,審時度勢,生殺予奪,皆是君道,為臣者,以忠侍君,心無偏私,這是臣道,挾怨傾軋報復,這些事上不了台面,屬於圈子之外的事了,換句話說,蕭凡昨晚的所為,已經超出了圈子,朱元璋今日拿話不輕不重的點醒了他,並且警告他,千萬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後果會很嚴重。
“臣……多謝陛下寬容,多謝陛下教誨!”蕭凡想明白以後,立馬惶恐伏地拜道。
朱元璋靜靜看著他,半晌,終於露出了笑容,緩緩道:“倒不是個蠢貨,不枉朕栽培你一場,罷了,此事就此揭過吧。”
蕭凡心中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一股惶然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伴君如伴虎,這話果然沒錯啊,特別是這位還是名垂青史的暴君,稍不留神就有掉腦袋的危險,自己當初的想法是正確的,只要朱元璋活著,在朝廷當官就是個高危職業。
君臣二人沉默了一會兒,朱元璋手指輕輕敲著龍案,道:“昨晚燕王和黃子澄之爭,你後來是如何處置的?”
“臣……臣見了陛下‘適可而止’四字密旨後,將他們帶進了鎮撫司衙門,然後……然後命他們每人寫了一篇檢討,便將他們放回去了……”
朱元璋眉頭一皺:“何謂‘檢討’?”
蕭凡趕緊解釋道:“就是反省己過,檢查己錯的悔過書……”
看了朱元璋一眼,蕭凡小心翼翼比劃了一下手指:“每人……八百字,態度很端正,認識很深刻……”
朱元璋臉上笑意愈深:“他們真寫了?”
“有陛下的聖旨在先,他們不敢不寫。”
“他們寫完後,難道不生氣?面無怒色嗎?”
蕭凡小小一記馬屁送上:“他們當然對臣頗有怒色,不過他們有沒有怒色並不重要,臣的眼中只關心陛下有無怒色,陛下所喜者,亦臣所喜,陛下所惡者,亦臣所惡。”
朱元璋被拍得龍顏大悅,哈哈笑道:“好,好,這樣很好。”
蕭凡仔細琢磨這句話,卻還是不明白朱元璋的意思,是說朱棣和黃子澄對自己生氣很好?還是自己不關心他們二人,眼中只有皇帝的這種態度很好?
跟皇帝打交道,真是件費腦子的事啊。
“蕭凡,你可知朕昨夜為何下旨要你來處置燕王和黃子澄的爭鬥之事?”
“臣愚鈍,不敢妄揣天意。”
朱元璋仍舊一臉意味深長的笑:“朕還是那句話,用心多想想,自己去體會,做官與做人的道理一樣,很多事情是需要自己領悟的,你若悟性不夠,便活該一輩子被人踩在腳下。”
※※※
蕭凡躬身退出了武英殿。
待到殿外的陽光微微刺痛他的雙眼,他才長長的舒了口氣,初春微寒的輕風一吹,被冷汗浸濕的後背頓時寒意森森,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
整了整頭上的官帽,蕭凡抬腳往宮外承天門走去。
一邊走腦子裡一邊思考。
朱元璋說了兩次“用心多想想”的話,到底用意在哪裡呢?
做了錯事為何不殺他?為何還讓他處置朱棣和黃子澄鬥毆之事?
是啊,為什麼呢?按朱元璋的脾氣性子,這位爺可是中國曆朝暴君中排得上名號的人物呀,死在他刀下的大臣有多少,數都數不清,他為何偏偏放過了自己?難道因為自己長得帥?可是長得再帥,這張臉也不能當免死金牌使呀。
朱棣與黃子澄鬥毆本是自己一手策劃,卻偏偏又讓自己去處置他們,一個是當今皇子,一個是四品儒臣,任哪一個的分量都比自己重得多,若非聖旨壓著他們,他們肯讓自己處置才怪,朱元璋讓自己處置的目的何在……
蕭凡傷腦筋啊,朱元璋打了一套迷蹤拳,打完收工,這讓自己怎麼猜他的用意?可是直覺又告訴他,必須要好好想想朱元璋的用意,想明白了,也許對自己的仕途有很大的幫助,最少也有個指導性的大方向,只要自己把握住了這個方向,與朱元璋的步調保持一致,那麼自己脖子上的這顆腦袋便能安安穩穩的繼續長在脖子上。
蕭凡皺著眉,在沉思中慢慢走到了承天門,金水橋下,一泓清水悠悠蕩蕩,由東往西流淌。清水深可見底,連河床上的卵石形狀都看得清清楚楚,在陽光照耀下,折射出粼粼波光。
蕭凡站在金水橋上,目光呆滯的望著橋下的清水,愣愣的看了許久,忽然如同被雷擊中了一般,渾身一激靈,頓時豁然開朗。
一句很有名的話在腦中出現:“水至清則無魚。”
他終於明白朱元璋的用意了!
朝堂,清流,奸臣,黨爭,制衡……
這些關鍵詞如走馬觀燈似的,一一在他腦海中掠過。
把它們串聯起來,便形成了一個中心思想:水至清則無魚。
對皇帝來說,朝堂之中無論是清流還是奸臣,都有著他們的用處,不用皇帝操心,這些人會按自己的成分自動結成一個黨,朝堂的人際關係里,清流或奸臣都有自己的圈子,兩個大圈子或許也有交集,並非世人想的那樣正邪不兩立,大圈子裡面還有著小圈子,各自的小圈子又與別的圈子形成交集或對立,總而言之,朝堂的圈子很複雜,但是對於有能力的皇帝來說,大臣們的成分越複雜,就越有利於皇帝對朝政和大臣的掌握,雖然口口聲聲說著“禁絕黨爭,黨爭乃亡國之道”等等,可實際上皇帝對黨爭是持歡迎態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