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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倚在椅背上,右手握拳遮住嘴,使勁咳了兩聲,然後疲憊的嘆了口氣。
朱允炆遇刺令他對滿朝文武生了殺機,從去年底到今年初,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朝中六部的尚書侍郎,包括大理寺,太常寺,督察院等等六部九卿被他殺的殺,撤的撤,滿朝文武仿佛又置身於當年胡惟庸藍玉謀反案之後的恐怖清洗中,終日惶惶不安,朝堂處於一片緊張頹靡的氣氛。
朱元璋還想繼續殺人,他覺得沒殺夠,朱允炆被刺,對他而言是個很大的刺激,原以為對朝堂,對天下已盡在掌握的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掌握得還不夠,很不夠。
他想留給朱允炆一座鐵桶江山,這座江山如錦繡般精美,如畫卷般秀麗,最重要的是,這座江山交到朱允炆手上時,它必須光滑如綢緞,沒有絲毫荊棘留在上面,絕對不會扎了孫兒的手。
——原以為他已經做到了,現在看來,他還沒做到。暗裡仍有敵人在覬覦他,仇恨他,妄圖顛覆他,這是朱元璋絕對不能容忍的。
這個藏在暗處的敵人是誰?朱元璋無數次問自己。
京師的大臣?或是某個被他誅殺的功臣後人?胡藍黨案的餘孽?或者……某個分封異地而又對皇位有著覬覦之心的皇子?
朱元璋立馬將最後一個猜測踢出腦外。
他的皇子個個都是安守本分,忠孝仁厚的好兒子,絕對不會做這等無父無君之事的。
必是胡藍餘孽!朱元璋在心中狠狠的下了結論。
一股暴戾之氣直衝上頂,看來朝堂清洗得還很不夠,殺人還要繼續殺,他已年老,沒多少時間了,在他閉眼以前,一定要把朝堂捋順了,把天下平定了,這樣他才會瞑目。
一個暴虐的計劃慢慢在他心中成形,他的嘴角漸漸勾起,勾出一抹殘忍的笑意……
※※※
閣外光線一暗,朱允炆滿臉不高興的走了進來。
“孫兒給皇祖父請安。”
“呵呵,允炆啊,起來吧,來,坐到祖父身邊來。”朱元璋露出了慈祥的笑意。
朱允炆撇著嘴,帶著幾分怨氣的坐到了朱元璋身邊。
“呵呵,乖孫兒今日怎麼了?為何如此不高興?”
朱允炆囁嚅了一下嘴唇,道:“皇祖父,院試考完了,孫兒聽說應天府的吳學政本來勾選蕭凡為這次院試的案首,可您為何看過蕭凡的卷子後,將他的案首名次給勾出去了?而且把他的名次降到了百名以外,皇祖父,難道蕭凡卷子上的文章作得不夠好嗎?”
朱元璋失笑道:“孫兒原來是為這件事不高興?”
朱允炆嘟著嘴道:“當然是為了這事兒。”
朱元璋輕輕的撫了撫他的頭,笑道:“蕭凡的文章朕看過了,寫得很不錯,破題,承題,起講,一篇文章作得四平八穩,花團錦簇,比之其他的學子文章,高出不止一大截……”
朱允炆眼睛一亮,接著疑惑道:“那您為何把他的名次降到百名以外?”
朱元璋哈哈大笑:“當朝翰林待詔解學士的文章,朕可不敢把它點為案首,不然可成了我洪武一朝的醜聞了……”
朱允炆大驚失色,俊臉蒼白的瞧著朱元璋,訥訥道:“您……原來您早已知道了?”
朱元璋笑聲頓停,瞧著朱允炆局促不安的模樣,心中疼愛之情愈盛,柔聲道:“你大張旗鼓的跟吳學政打招呼,又毫不掩飾的派人請解縉入東宮議事,還特意命人清了一整排號房出來,好方便蕭凡解縉舞弊,如此大的動靜,朕若還不知情,豈不成聾子,瞎子了?”
朱允炆急聲道:“皇祖父,這不怪蕭凡的,是孫兒主動幫忙,蕭凡此人確有幾分本事,但是對儒家經義卻不甚精通,要他憑本事考秀才,實在太難為他了,請皇祖父莫要怪罪他。”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道:“朕早已把他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他有沒有讀過書,有沒有本事考秀才,朕豈能不知道?”
嘆了口氣,朱元璋道:“罷了,這樣也好,蕭凡有了功名,朕再封他做官,想必那些迂腐的大臣們也說不得什麼了,將來你要重用他,有了這個功名,你也可以在朝堂上理直氣壯一些,省得那些滿腦子只有出身門第的清高大臣們背後說你任人唯親的閒話。朕曾說要蕭凡考秀才,就是這個目的,為帝者,當須走一步看百步,你若想做一件什麼事情,必須要預先做好鋪墊,打好伏筆,很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而要循序漸進,方能水到渠成,明白這個道理了嗎?”
朱允炆鬆了口氣,興奮的點頭道:“孫兒明白了,謝皇祖父教誨。”
朱元璋笑道:“蕭凡這秀才功名來得不清不白,若將他定為院試案首,必會引起滿朝文武的注視,你這事情辦得太過張揚,很容易被人拆穿,所以蕭凡名次不能太高,否則會引人詬病,——再說,解學士作的文章,你好意思把它安到蕭凡頭上,讓蕭凡做那風光無限的案首嗎?你羞也不羞?”
朱允炆吐了吐舌頭,嘿嘿一笑,俊臉卻真的有些發紅了。
朱元璋笑道:“罷了,朕原是淮右布衣,自己的學問本也上不得台面,以前草莽之時,朕求賢若渴,將讀書人視為天人,總覺得他們見識不凡,立意高遠,朕得讀書人之助,方才取了這天下,如今坐穩了江山之後,回過頭再看,其實讀書人也未必多有本事,寫得一手好字,作得一篇好文章難道就真能將這天下治理好了嗎?呵呵,怕是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