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0頁
蕭凡臉上擠出僵硬的笑容,不時在馬上客氣的朝沿路兩旁的百姓拱手致意,這武狀元當得太心虛,到現在蕭凡都覺得如同置身於一場荒謬的夢境之中,令他分外糾結。
扭過頭,新任的太常寺卿解縉一臉燦爛的笑容走在蕭凡馬旁。
蕭凡眼光閃爍,他忽然想起,這位歷史上有名的大才子也是被紀綱活活整死的,而且是大冬天的把他灌醉了,然後埋進雪裡,活活把他給凍死,下場很悽慘……
彎下腰,蕭凡低聲問道:“解學士……”
解縉急忙拱手:“大人有何吩咐?”
“沒吩咐,就問一下你,覺得咱們後面那位今科榜眼怎樣?”
解縉想了想,道:“看上去倒像一條磊落忠心的漢子,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不知道為何,下官看到他就覺得全身發冷……”
蕭凡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道:“覺得冷就對了,如果他上輩子把你閹了,今日你見到他就該感到蛋疼了……”
解縉睜大了迷茫的雙眼,一臉莫名其妙:“……”
“會寫書嗎?”
解縉茫然點頭:“會。”
“把他寫進書里,……寫死他。”
解縉:“……”
※※※
漫長的遊街誇官不知過了多久才結束,蕭凡由衷的鬆了口氣,對別人來說,這或許是一生中最風光榮耀的時刻,可對他來說卻如同在地獄中煎熬一般難受。
回了衙門,蕭凡換上了指揮使的官服,非常低調的從衙門後門坐官轎回了府。
剛跨進府門便吩咐下人閉門謝客,任何人都不見。
半個時辰後,蕭府大門的門檻上坐著一位神情沮喪的紅袍大漢,兩手的手指彎曲,跟貓爪子似的使勁撓著蕭府的大門,撓著撓著,大漢痛哭失聲。
“侯爺,侯爺!您不是說要草民過府一敘嗎?怎麼不讓我進吶……當官的都是騙子……”
下人隔著門縫看著那位紅袍大漢哭得很傷心,哭著哭著,紅袍大漢趴在門口睡著了……
——像個委屈的孩子般,睡著了……
※※※
渾然忘記放了紀綱鴿子的蕭凡正在府里的內堂坐著,他現在有客人。
客人不算陌生,久違的陳家商號掌柜,陳鶯兒。
陳鶯兒垂著頭,兩眼盯著自己的腳尖,眼眶卻微微泛了紅。
心上的人兒近在咫尺,可卻如同隔著比天涯更遙遠的鴻溝,將她和他遠遠分成兩端,她在一端痛得撕心裂肺,他在另一端笑看雲捲雲舒。
這一見,慰藉了相思,可心口的疼痛卻愈發清晰,徹骨。
不論時光過了多久,當初的影像分明還清清楚楚留在陳鶯兒的腦海中,那麼的鮮亮生動,仿佛一閉上眼,夢魂牽縈的人兒便出現在眼前,如空氣般透明,不可捉摸,卻無處不在。
每次看到蕭凡,陳鶯兒總有一種刻骨銘心的痛,當年蕭凡窮困潦倒,卻堅持帶著畫眉離開了陳家,寧願衣食無著,寧願上街要飯,也不肯在陳家待下去,他仰天狂笑出門離去的背影,這兩年來一直在她心間縈繞,直到他離開,她才發現自己的魂魄精氣也離開了自己的身軀,隨著他一同消失,只剩下一地支離破碎的相思,和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渾渾噩噩過著每一個孤獨悔恨的日子。
如果時間回到兩年前,她換一種態度對他好,對他溫柔體貼,言聽計從,像所有賢惠的妻子對待丈夫一樣小心細心,他……還會不會離開?今日兩兩相對,還會不會是這種相顧沉默的氣氛?
陳鶯兒苦笑,也許,他終究還是會離開的吧,他這一生註定不是池中之物,陳家那個小小的安樂窩,不可能困得住一隻心懷壯志的雄鷹。
陳鶯兒抬眼注視著蕭凡,看著如今蕭凡穿著綢羅錦緞,雖如從前一模一樣的相貌,可眉宇間卻已十足上位者華貴雍容的氣度,和不怒自威的壓迫感,那是一種極大的自信表現,仿佛可以一手掌控世間萬物生靈的神明,高高在上,俯視眾生。
昔日寄人籬下的商家贅婿,如今潛龍騰淵,翱翔九霄,以往在陳家的種種,是否已成了他最不堪最不願回憶的往事?那麼,面對自己這個曾經的未婚妻子,他是否也不願想起,甚至恨不得此生不再相見?
今日主動登蕭府的門,……錯了嗎?
這一刻,陳鶯兒幾乎想站起來扭頭便走,她無法在這種沉默的氣氛中保持淡定,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迎著陳鶯兒痴痴的幽怨目光,蕭凡也禁不住心旌激盪。
從北平回到京師兩個多月了,從酷熱的嚴暑一直到微寒的早秋,蕭凡為應對朱棣將來的謀反而各處奔忙,一直沒有見過陳鶯兒。倒不是故意躲著她,確實是因為太忙,離朱棣謀反的日子越來越近,朝中諸事繁多,蕭凡幾乎每天都是拖著疲憊的身軀從衙門裡回來,回了家鞋子都不脫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連跟三位夫人說話的空閒都沒有,怎有時間去見陳鶯兒?
看著面前的陳鶯兒幽怨尤憐的模樣,蕭凡心底忍不住讚嘆,她真是越來越美了,以前一直覺得她的五官精緻,只是她的眉毛卻略嫌濃粗了些,給人一種盛氣凌人的壓迫感,可今日才發現陳鶯兒的眉毛不知什麼時候微微修飾過,用黛筆將它描細,堪堪如兩片羸弱柳葉,這樣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前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