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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創造奇蹟的男人,站在城樓的至高點,口若懸河的發表勝利演講。他極普通的話語都能引起眾將士的陣陣歡呼,無需質疑,在場的絕大多數晉兵乃至朝歌獵手,大都出身貧賤,而重耳也在最底層苟活十餘年,哪能不理解他們的心情呢。
特別是幾戰過後,他更是明白這些過了今天卻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見到太陽的士兵的心思,這群粗魯但不失豪爽的漢子,每天在死亡線上掙扎,只是為了給家人掙些糧食,或如重耳當初徵兵入先鋒營般,為了能吃上頓飽飯罷了。
如果老天再給他們派來一位有勇有謀的將帥,就會少一些失敗,少些死亡,多些活下的希望。因重耳的出現,這原本顯得很奢侈的念頭如今已成為現實,即使重耳現在下令,讓他們進攻晉國,所有的將士們都會毫不猶豫的拿起武器,睜圓一天一夜未曾閉合的雙眼,毅然朝翼城攻去。
重耳重重犒賞了一批有功將士,然後宣布全體將士放假一天,這消息更是令場上的喝彩聲達到頂點。
簡短的慶功活動結束後,重耳邀請各部將領來到上祁最大的酒樓,準備喝它個一醉方休。
而就在這個歡慶時刻,一直未曾與重耳謀面的歷仲破天荒的在酒樓下求見。
即使重耳酒興正濃,腦袋裡也被勝利的酒灌得迷迷糊糊,但歷仲的名字還是讓他頃刻間提聚起精神。不僅僅因為他是士子門下鼎鼎大名的人物,更非他在周朝的崇高身份,而是他與夏葉的關係。
在俅無極與十二道牆的簇擁下,重耳緩步來到樓廳,抬頭的第一眼,他便從廳中數位陌生人中找到了歷仲。
歷仲端坐大廳一角,表情輕鬆的與一位晉國護送將軍說著什麼。似乎感應到什麼,重耳一隻腳睬進大廳的同時,他倏地轉過頭,微顯消瘦的臉上布滿長須,一對半開半闔的眼睛頓時精光四射,目光像箭矢般朝重耳射來。
論朝規,重耳矮他不止一截,當下便施禮相迎,連道:“恭迎歷上卿!”
歷仲見狀連忙起身,急行幾步扶起半躬在地的重耳,兩隻枯瘦的細手緊握住重耳的肩膀,露出寬慰與感激的笑容道:“公子救吾師尊之女於難中,吾謹代表士族謝過公子。”說完便後退兩步,欲作行禮狀。
“使不得!”重耳雖說不明朝規,可他在歷仲剛到上祁時便請教過禮儀官,得之歷仲之身份地位均高過獻公,他不敢逾越禮節,不敬天子之罪更不能落人口實,因此大急中一把拉住歷仲欲下躬的身子,頭搖的像撥浪鼓一樣,再次道:“歷公萬不可折殺重耳。”
歷仲露出一絲狡桀的笑容,突然轉首對手下道:“吾與重耳公子想單獨一敘……”
東周侍衛與晉國護送使均識趣地退往內室,俅無極也在重耳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夏葉明晨隨吾回周。”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重耳還是“啊”了一聲,臉色立轉鐵青。要是依他以前的性格,恐怕早就一口回絕,而且以他目前的地位與實力,也有能力把夏葉留在身邊,但影響到的不止是他一個人,狐家首當其衝,還有追隨他的一批人。
經過這段時間的歷練,他已經懂得遇事冷靜這個道理。
見重耳沒有預料中的反應,歷仲略顯失望又感奇怪,忽然提高聲音道:“公子一直不為獻公所喜,可有所備乎?”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使得重耳渾身一震,不敢相信似的望著歷仲,天子上卿此問大有深意,按道理歷仲絕不可能私出此問,更不可能是天子所授,那麼究竟有什麼含義呢?
重耳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定了定神,道:“為人之子,當為所從,歷公恐怕是聽到什麼謠言罷了。”
歷仲手撫美鬢,兩眼精光一閃一合,哈哈一笑道:“公子身為長子,善兵知禮,理應立為太子,晉國內難重重,非公子這般賢者方能振興,當今天子更是希望晉有明君,公子難道不曾有過一爭之念乎。”
重耳暗自驚訝,看情形這歷仲似乎是支持自己一方,但東周勢弱,已失去決策權,他們只希望看見眾諸侯的實力保持均衡,相互制約,只有這樣周王朝的地位方能穩固。
“太子申自幼熟習禮法,乃文武雙全之人,耳如能輔佐之,便是福分,歷公休得再提此藐視禮法之言。”
重耳此言似乎早在歷仲意料之中,他好整以暇的道:“公子似乎在裝糊塗,你的處境很是不妙,即使有太子申頂在你前面,獻公也不會容忍在奚齊繼位前還有其它勢力存在。以前尚不明顯,但公子最近一段時間的表現只會加重驪姬的嫉恨之心,我敢肯定,公子回晉後必有大難。”
重耳不得不佩服歷仲對晉的熟悉程度和敏銳的洞察力,暗自一嘆道:“歷公此乃全空猜測之言,不過……”重耳臉色突顯凝重道:“以歷公之智,不會無的放失,定然有其解法?”
歷仲表情神秘的笑了笑,話音忽然輕如蚊吶道:“公子既不願為太子,申必不保,留在晉國,必至內亂。縱然有眾多朝臣的支持,也難抵大王一言。然天下諸侯,莫出周天子之賢,如公子願意,周之上將軍便是你囊中之物。”
重耳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好似在清理昏亂的思路,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子不敬父,罪在頭頂,耳不敢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