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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點頭,李恩富悵然答道:“1884年,就是光緒十年,我在一個傳教士的幫助下再次返回了美國,並在耶魯大學完成了學業。畢業後,我先以自己赴美留學的親身經歷,在波士頓出版了一本名叫《我在中國童年的故事》的書。然後,就和一個叫伊利莎白的美國姑娘結了婚……”
李恩富慢慢地講述著自己的故事,其間雖沒有什麼盪人心魄的傳奇故事,但卻聽得周天宇和唐紹儀百感交集、欽佩莫名。原來,李恩富步入美國社會之時,正是美國排華法案通過5年之際,在美華人的生活正步入最艱辛的時刻。面對著當時甚囂塵上的反華浪潮,以及華工遭受的不平等待遇,李恩富毅然選擇了一條最為艱辛的道路。他用他的嘴和手中的筆,單人匹馬的在美國四處發表演說,為他的同胞吶喊,為中國人受到的歧視辯爭。
1890年年末,為了將聲音傳遞到反華浪潮最為激烈的美國西部,李恩富決意西行,這一決定最終導致了他婚姻的快速破滅。然而李恩富犧牲一切,為自己同胞所做的努力卻在西部灰飛煙滅。他希望能夠喚醒同胞為自己的平等權利去做努力,但面對一群沒有受過任何教育的同胞,他力不從心。他們已經慣於忍受白人的欺壓,寧願蜷縮在中國城的角落裡瑟瑟發抖,也不願意站出來為他們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作證。
此後,失去了一切的李恩富開始在美國各地漂流,通過為一些美國報紙工作維持生活。目前,他正在華盛頓的一家報社做臨時工,剛才下班後,正準備趕回自己居住的公寓。
屋子中一片寂靜,只有暖暖的壁爐偶爾發出一聲木炭爆裂的噼啪聲。李恩富默默地沉思著,顯然還沉浸在對自己往事的回憶中,而周天宇和唐紹儀則為他的經歷,以及所具有的非凡勇氣而震動不已。一個人獨自在異國他鄉,承擔起如此沉重的事業,這需要有多大的勇氣和毅力。
“當!當!當……”右側牆壁上突然響起的自鳴鐘報時聲,瞬間將三人從那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重中解脫了出來。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李恩富抱歉地望了周天宇和唐紹儀二人一眼,然後將話題轉了開去:“對了,少川兄,你們這次是為何來到美國的?”
唐紹儀猶豫了一下,將目光投向了周天宇。微然一笑,天宇接過話頭說道:“此次,我和少川兄赴美,主要是為了旅大特區的發展,專程來與美國政府商談合作事宜的。”
李恩富愣了一下。從剛才的介紹中,他已經知道了周、唐二人目前的身份,只是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是帶著一個如此龐大的任務來的。另外,馮華和義勇軍雖然名震天下,是時下大清國的頂樑柱,但旅大經濟特別區畢竟只是地方衙署。它屬下的官員前來與美國政府商談合作的事宜,內里的事情恐怕沒那麼簡單,自己還是少問為好!
看到李恩富沒有繼續詢問,周天宇立刻明了了他的想法。與唐紹儀交換了一下眼色後,天宇的神情變得鄭重起來:“李先生,大清國時下的狀況想必你不但有所了解,而且更應該深有體會吧!甲午戰敗,喪權辱國,泰西諸強蠢蠢欲動,中國實已到了亡國滅種的危急關頭。唯所幸者,當今聖上頗知銳意進取,沉淪已久的國民亦開始覺醒,而旅大特區就是為了給今後大清的變法維新提供一個參考依據。我們這次前來,除了要在各個方面考察借鑑一下美國發展的經驗外,還希望能獲得美國在資金、經營管理和科學技術等方面的援助。只是我們來華盛頓半個多月了,事情卻進行得不甚順利。李先生,你已經來美國多年,對各方面的事情都很熟悉,可否幫我們分析參謀一下?”
周天宇的請求讓李恩富大感意外,連忙擺了擺手說道:“周大人您太過客氣了。我雖來此多年,對美國的情況也還算了解,但這樣大的事情恐怕我實在是幫不上什麼忙……”說到這裡,他忽地將頭轉向唐紹儀道:“啊!少川兄,我想起來了。容揆滯美不歸,後來也在耶魯的雪菲爾德理工學院畢了業,他目下正在中國駐美公使館任職,你們何不去找他幫忙?”
唐紹儀和周天宇再次對視了一眼,臉上禁不住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容揆作為容閎(最早留學美國的中國人,選派幼童赴美留學的提議者)的侄子,以及僅有的兩個抗旨不歸的留美幼童之一,他們早就對其現在的情況有所了解。
輕輕搖了搖頭,唐紹儀說道:“容揆在駐美公使館任職的事,我們早已知道了。不過,我們此次是代表旅大特區與美國政府商談合作事宜的,朝廷雖也知道此事,但內里的一些細節問題卻不方便全為朝廷知曉。再說,憑中國目前的國際地位,任誰來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一切都只能靠我們自己!恩富,美國目前的現狀很複雜,我們初來乍到了解不了那麼清楚,你如果方便的話,不妨就幫我們一下!”
這些坦誠信任的話語,以及唐紹儀和周天宇望向他的誠摯目光,令李恩富那顆孤寂已久的心禁不住激盪起來:作為一個獨自在異國闖蕩的中國人,他比任何人都更深切地體會到國家貧弱所帶來的屈辱。這十幾年來,雖然他已融入了美國社會,但仍然無時無刻地感受到人們對中國人的輕視。唯有最近這半年多的時間裡,由於義勇軍橫空出世,屢屢帶給世界以無比的震驚,才讓他們這些生活在他鄉的中國人有了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而且,首次見面,周天宇和唐紹儀就將如此一件干係重大的事情說與自己聽,就算為了這份信任,他又怎麼能夠拒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