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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君異常和善的態度,令向其祥這個自從隨鬼子南下就沒得到過什麼好臉色看的漢奸禁不住有些受寵若驚。他先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然後眉眼聳動,呲著一口焦黃的大板牙諂媚地說道:“台灣已是大日本帝國的土地,其祥作為天皇陛下的子民,為皇軍效勞是應該的。太君,姜紹祖就是北埔人,他們的‘天水堂’是北埔首屈一指的大墾戶,如今他的老母還住在那裡。聽說,姜紹祖可是個鼎鼎有名的大孝子啊!……”
天已交晌午,明晃晃的太陽高高地懸掛在穹頂,每家每戶的屋頂上都裊裊地飄浮著一縷淡灰色的炊煙。突然,一陣奔雷般的馬蹄聲打破了北埔鎮的溫馨與寧靜,一隊鬼子騎兵由遠及近,很快便殺氣騰騰地奔到了姜家大院“天水堂”的大門前。
聽到馬蹄聲在自家門口停了下來,姜家的老家人杜光成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最近三少爺他們在新竹一帶異常活躍,接連打掉了日軍的好幾處據點兒,別不是小鬼子惱羞成怒找麻煩來了……
“咣!咣!咣!”杜光成正待進屋去稟報,一陣急迫的砸門聲猛地響了起來。看到時間已然來不及了,杜光成一面低聲囑咐剛剛走出屋、臉帶驚惶之色的老伴兒趕快回去照應老太太,一面忙不迭地高聲答應著:“來了,來了!”
大門剛一被打開,兩個端著上了明晃晃刺刀步槍的鬼子就惡狠狠地沖了進來。看著一擁而入的鬼子兵,杜光成忙伸開雙臂試圖阻攔:“哎,你們這是幹什麼呀?有什麼事好好說……”他話尚未說完,便被緊跟著搶入的麻生太郎大尉一腳踹翻在地。
“老太太,日本人來了!”顧不得爬起身,杜光成忙聲嘶力竭地喊叫起來,卻又被隨後進來的鬼子連踹了幾腳,並用刺刀將他逼進了門房的小屋。
天水堂,就是姜家堂號的名字。如今諾大的一座“一堂六橫”的大宅院,卻只有姜老夫人宋氏、老僕杜光成和杜光成的老伴兒陳氏三個人居住。其實,早在抗日聯軍準備“棄守新竹”前夕,姜家就已經做出了暫時離開天水堂躲避一下風頭的決定。然而當一切都準備就緒後,姜老夫人卻突然表示自己要留下。她說:“我一個老婆子有什麼好怕的?我要在這裡看守著祖宗家業。只要你們平平安安的,我就知足了!”老太太是任憑姜紹基和幾個兒媳百般勸說,也執意不離開。
最後,姜紹基和幾個兒媳只得一齊跪下哀求:“如果母親不走,兒子和媳婦們也留下陪著您。”
聞聽此言,老夫人不由得沉下了臉:“紹基,你怎麼不明白呢?你們還都年輕,‘天水堂’將來還要靠你們來振興。再說,你大嫂孤兒寡母也要有人照料,你三弟媳又有了身孕,事事更需多加費心,全家老小的安危都系在了你一人身上,你怎可如此意氣行事?”
說到這裡,老夫人的眼神重新變得柔和起來,那充滿慈愛和深情的目光先無限依戀地看了一眼他們所處的大廳,然後又從姜紹基和兒媳們的臉上一一掃過。姜家渡海來台雖已有百來年的光景,但這間大廳卻始終都是天水堂會客的所在,那歷經了百年風霜雨雪剝蝕的門扇窗欞和精緻的鏤花雕刻無不給人以一種古樸滄桑的感覺。頭頂上高懸著的黑底金字的“天水堂”匾額,廳中掛的字畫,以及八仙桌後麵條案上供奉著的閩南人、客家人所信奉的“玄天上帝”,都是當年隨同祖公姜秀鑾一同渡海從九芎林老家帶來的舊物。這個客廳中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打從自己邁進姜家的大門,廳中的擺設就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輕輕嘆了一口氣,老夫人溫聲說道:“紹基,媽已經老了,經不起逃難的勞累和奔波。而且,我實在是不能夠無牽無掛地離開,將我姜家幾代人創下的這點兒基業就此拋下。你們放心地走吧,媽一定會等到趕走小鬼子的那一天。”
知道老太太的心意已決,姜紹基和幾個兒媳只得對留下照顧母親的老僕杜光成和陳氏再三叮囑拜託。然後,眾人才流著眼淚,叩首拜別母親而去。
此刻,聽到杜光成的喊叫,姜老太太已經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襟,又對站在身後的陳氏投去了鼓勵的一瞥,然後便端坐在中廳上那張已有些陳舊的八仙桌旁邊,平靜地等待著直面倭賊的時刻。
隨著一陣嘈雜混亂的腳步聲,麻生太郎大尉帶著幾個鬼子氣勢洶洶地闖進了中廳。老夫人沒有絲毫的驚恐慌亂,只是不動聲色地注視著這些眼前的這些不速之“客”。
站在這個充滿中華傳統文化韻味的廳堂里,麻生竭力裝出一副斯文的樣子,他一躬到地,嘰里咕嚕地說了一番話。充任臨時翻譯的向其祥連忙走上前來:“老太太,麻生太君說,他是奉大日本上原司令官之命,請您老人家進城住上些日子。”
“我老婆子與日本人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的太君怕是請錯了人吧?”說罷,姜老夫人又指著廳上懸掛的牌匾淡淡地說道:“看見了嗎?這天水堂,那可是西漢年間,天水郡上邽縣姜氏家族的堂號。老薑家只跟大海那邊骨肉相親、血肉相連,跟東洋人可從來沒有過什麼瓜葛。”
向其祥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個“哈哈”,話語雖依舊平和客氣,但語氣中卻明顯帶上了威脅:“老太太,皇軍可是一片好意,你老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