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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毓汶的府邸非常氣派,只從那間會客廳擺設的桌椅條案、瓷器古玩以及西洋自鳴鐘等就可以看得出它的豪華與奢侈。廳內八支兒臂粗的蠟炬,把大廳映照得如同白晝,迎面的窗欞上掛著四扇晶瑩奪目的串珠簾,映著那晃動的燭光,習習生輝。廳中桌几上的那些奇石異草馮華他們更是前所未見,根本就叫不上來名字。
見孫毓汶起身迎接,馮華和李九杲連忙躬身施禮,恭恭敬敬地說了聲:“臨榆鎮總兵馮華、副將李九杲拜見中堂大人!”
“不敢當,不敢當!二位大人快快請起。你們在遼東三戰三捷、光復析木城,揚我大清國威,乃是抗倭之英雄、國家之棟樑,老夫亦渴望見你們久已。”孫毓汶滿臉笑容,十分熱切地說道。
孫毓汶對二人竟然如此熱情,馮華和李九杲都不禁大感意外,一時間也有些搞不清楚這個老狐狸到底是何想法。
待賓主雙方坐定,孫毓汶關切地問道:“二位將軍是幾時到的京城?”
馮華據實答道:“回中堂大人,末將是今日午後進的朝陽門,安排好住處後已去過兵部報到。”
孫毓汶撫著頜下的鬍鬚,故作驚異地回答:“啊!二位將軍已經去過兵部了嗎?這兩天皇上龍體欠安,軍機處的事情又太多,老夫也沒顧得上往兵部大堂跑,到讓二位將軍白跑了一趟。明日,我就去兵部處理一下,爭取儘快安排你們覲見皇上。”
原來按照慣例外省武官來京覲見要在十天之內由兵部尚書填寫綠頭簽,在第十五天上才由部院首長帶入朝房等候引見。自雍正年間設軍機處之後兵部其實已無實權,況且孫毓汶是軍機大臣兼任兵部尚書,每日裡都要在軍機處協助皇帝處理政務,這兵部更是早已是形同虛設,負責外省武官來京覲見倒成了幾項主要工作之一。
沒等馮華二人說話,他又再次問道:“不知二位將軍目前下榻在何處啊?”
“受峴帥(劉坤一,字峴莊)關照愛護,馮華來京後暫時住在禮士胡同峴帥的一處別院之中。”馮華據實回答。
孫毓汶頻頻點頭說道:“當前國勢衰微、內憂外患,全靠峴帥與馮將軍力挽狂瀾,才讓朝廷留有一絲體面。皇上可是日夜盼望馮將軍從前線歸來啊!”
“大人如此說,實在讓末將汗顏,這次來京城還有很多地方要仰仗大人予以提攜照顧。前番只因遼東戰事初定,倭奴桂太郎仍盤踞海城,一時間無法分身,未想卻讓皇上垂懸,馮華誠惶誠恐。”馮華恭謹地說道。
“好說,好說!馮將軍年輕有為,將來必定會前途無量。”孫毓汶嘴上應酬著,心中卻不無得意地想道:這馮華倒還知趣,也知道來走我的門路。
為了這次京師之行,馮華可以說費盡了心思。他知道在各種政治勢力的夾縫之中,他必須妥善處理好與各方的關係,絕對不能在此刻表現出任何明顯的傾向來,否則將很可能給義勇軍的事業帶來滅頂之災。此次拜訪孫毓汶,他就是為了要聯絡一下感情,不給人留下一面倒的印象,儘量避免後黨對義勇軍的猜疑。
三個人談話的氣氛異常輕鬆融洽,廳中不時地傳來幾人的笑聲,如果被不明內情的人看到,很難相信他們只是第一次見面。在又談了一些遼東戰事和京城風物之類的話題後,二人遂起身告辭。
送走馮華和李九杲,孫毓汶拆開禮單的封口,一張面額五千兩的全國著名票號——“日升昌”的銀票露了出來。看著銀票上的數字,孫毓汶不禁又是一愣:這馮華出手還真大方呀!
要知道,清初文官正一品大員的年俸銀和柴薪銀加在一起也不過360兩,另有祿米180斛,外加部分蔬菜燭炭銀和燈紅紙張銀,沒有一個官員能夠靠它維持生活。雍正、乾隆年間,各級官員的俸薪銀翻了一番,同時為了避免官員貪污,另加了一項養廉銀。雖然這筆養廉銀遠遠超過正俸,但那些不合法收入仍然成為大小官員的主要經濟來源,孫毓汶當然也不會例外。
俗話說“禮多人不怪”、“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還真是沒錯。馮華的主動拜訪、謙恭謹慎以及一份兒重禮立刻就讓孫毓汶改變了對他的一些看法:本以為這個馮華在遼東叱吒風雲,也是個眼高於頂、脾氣又臭又硬的人,誰知一見卻還頗通世事、很知道些眉高眼低。‘天下熙熙皆為名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底下又有幾個人真的可以免俗。看來,這個馮華到是可以拉攏一下!不過,‘人心隔肚皮’還是應該再試探一番為好。
想到這裡,孫毓汶的臉上禁不住露出了一絲不可捉摸的笑容。
5月2日清晨,宣武門外的米市胡同南海會館內,十三個別院尤自燈火通明。為了做好今日去都察院上書的準備,康有為、梁啓超和粵省的舉子們幾乎徹夜未眠。
此時,在北跨院“七樹堂”的“汗漫舫”內,連續伏案書寫了一晝兩夜的康有為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毛筆,一萬八千餘言的《上皇帝書》終於完成了。他先挺了挺已經僵硬的腰身,又活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手指,然後站起身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長久壓抑在胸中的那股鬱悶之氣,終於隨著萬言書的完成痛快淋漓地釋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