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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該算是大事了,要裝個大糊塗。
嚴嵩重又進廳,卻並未帶來眾人等待已久的態度,而是召一人進書房,這人是全場唯一不及二品的存在,正是浙江都司指揮使本人。胡宗憲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這位橫豎是失杭州的首要罪人了。
這位心態也端正,自己後面的罪起碼是極邊充軍,掉個腦袋也是不虧的,他之所以還在這裡,只求配合後面的問罪工作,讓自己家人免了充軍為奴的罪過。與很多杭州官員不同,他的家人是被禁足北京的,他逃得了,他家人也逃不了。
進了書房,指揮使先後向首輔嚴嵩,工部尚書嚴世藩行禮問好。
嚴世藩上下打量,見他還算冷靜,不禁說道:「領兵不堪,心態倒是上品。」
指揮使淡然道:「末將唯有以死謝罪。」
「那還回來作甚?」嚴世藩輕笑道,「真的求死,學著胡宗憲死在杭州不是更好?」
指揮使的小心思被一語道破,這位肥胖的獨眼果然名不虛傳,他再不敢賣乖,只一頭跪下:「末將別無所求,只求家人……」
「別急著跪,站好了。」嚴世藩上前,用腳背頂著指揮使的下巴,輕輕抬起,「說說吧,具體什麼情況。」
指揮使顫顫道:「六月十五晨,萬餘賊……」
嚴世藩搖頭道:「這些都知道,說不知道的。」
「嚴尚書的意思是……」
「生還者的口述,不方便寫在軍報里的事實,到底有多少人,到底怎麼搞的,到底是誰,目的到底是什麼。」
「末將也無法確認,只是四方雜談……」
「無礙,我會辨別。」嚴世藩俯視著指揮使道,「在我這裡,你經歷過的,你了解到的,聽到的,掌握到的,原封不動說出來,這樣首輔才好處理後面的事情。」
「那……」指揮使轉望嚴嵩,「末將如實說?」
嚴嵩點頭。
指揮使這才將未寫入正式文書的事情說出來,不正式寫入也不是因為別的,只是他自己也無法確認,全是據說。
據說,此番攻城者大約一萬五千人,從九州來。
為首者乃汪直次子汪東城,六尺多高。
攻城用的巨銃從未見過,炮長九尺往上,口徑驚人。
杭州官員家眷先行撤離,卻被汪東城設伏擒走,唯有參將戚繼光的夫人得以逃脫。
據說攻城劫城者皆是漢人。
據說汪東城有令,只擒不殺,百姓被搶了隨身財物就放走,這是生還者所述。
還有很多據說。在這些據說之下,這次攻城更加顯得疑點重重。
第188章 遮羞
聽過之後,嚴世藩撫須嘆道:「汪東城……哪裡人?戶部可查得到?」
「浙江查無此人。」
「可是漢人?」
「依戚夫人所述,該是漢人。」
嚴世藩轉望父親:「該召他們入京,現在看來戚夫人是最了解這夥人的。」
「明日一早。」嚴嵩點頭道。
「嗯……」嚴世藩沉吸一聲,「雖然事情還是支離破碎,但我大概有把握了。」
他說著抬起手指比劃道:「其一,汪東城狼子野心,處心積慮,絕非看上去替父報仇盡孝那麼簡單。」
嚴嵩驚問:「他該只是一介亡命之徒,何以如此判斷?」
「一是口號,二是設局。」嚴世藩立刻解釋道,「帝王失信,是告知天下他師出有名,後面火燒明廷,不殺百姓,則是想讓百姓將火燒杭州的怒火轉嫁到朝廷頭上,而非他們。」
「其二,取杭州之局怕是部署已久,摸透了胡宗憲急於求勝的心態,逼大軍壓至寧波,這邊再暗度陳倉。依軍報所述,六月十五本該是賊寇定下的岑港突圍之日,岑港也的確突圍了,只是全數賊寇被殲,外面所謂的接應援兵只是個幌子,岑港眾就這麼成為了取杭州的誘餌。我所記不錯的話,岑港毛海峰正是汪直最親的義子吧?」
指揮使木木點頭:「的確如此。」
嚴世藩就此大笑道:「借我軍之勢除異己,尋我軍之虛取杭州,抓我朝失信以正出師之名,幌孝心之名揚四海之威。破杭州而不踞,望蘇松而不進,擒官眷,放百姓,出師皆漢人,刀刃不沾血。」
嚴世藩凝視指揮使:「一個氣血沖頭的海賊,能做成這樣麼?」
指揮使被說得目瞪口呆。
此戰一切詭異的地方,只寥寥數句,便被嚴世藩盡數說通。
不愧當世第一鬼才,當世第一壞蛋!
「這汪東城,可有點意思啊。」嚴世藩托腮道,「我猜,他本意也不想燒杭州,但汪直死去的怒火,總要有處發泄,來杭州晃蕩一圈,不燒點什麼說不過去,也只好可憐杭州的磚牆草木了。」
嚴嵩本也對此役賊寇將領忌憚不小,聽兒子如此重視,當即應道:「明白了,明日一早,便吩咐下去,摸清楚汪東城底細。」
「至於今晚的事……」嚴世藩眯眼一笑,「汪東城雖然有兩下子,但可惜,賊就是賊,一句話,既可讓他滿盤皆輸。」
看著呆呆等待指示的指揮使,嚴世藩失望道:「這都想不到麼?」
「昭告天下,汪東城率倭人洗劫杭州,儘是倭人,沒一個漢人!」
「這……」指揮使大驚道,「沒一個漢人?」
「對,除了汪東城,不能有一個漢人,他們是絕絕對對的倭寇。」嚴世藩笑道,「這可不是我說的,這是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