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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調做人,不要惹事,成為了裕王的原則。他十分清楚,在治國方面無論是國子監的老師們,還是隨便哪一個進士,都比自己要高明萬分,尤其是在聽張居正講學一年之後,他更加深信不疑,治國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這些絕頂聰明的人就好了,自己不要亂搞。
如今張居正請楊長貴來一同講學,裕王也沒有任何意見。
三人落座,內侍上茶,張居正草草粗覽文書過後,直接將其丟在一旁:「這個不用談了,裕王自行閱覽即可。」
裕王微笑,就喜歡這樣不留作業的老師。
「我先不急講授。」張居正輕飲茶水,溫和望向裕王,「殿下以為,東南歉收,苔灣強盛,何以至此?」
「當如內閣所言,苔灣在吸食我大明的血肉。」
「憑什麼吸食呢?」
「苔灣占開海之利,刁民惡商投之。」
「他開他的海,銀子該往大明來,為何大明反倒歉收?再者,苔灣彈丸之地,即便大盛,百姓不過幾十萬,我東南三省豈會因為這些就無人耕田?」
「這……」裕王顯然思考不到這個程度,也並不打算思考到這個程度,聰明人來解決麻煩事,「還望叔大明示。」
張居正微笑搖頭:「這個,其實微臣也不知道。」
他隨即轉望楊長貴:「但我認為沅久知道。」
楊長貴啞然道:「司業都不知道的事情,下官從何得知。」
「你是所有人里,關係與楊長帆最近的。據我所知,今時今日仍有書信往來。」
楊長貴聞言大慌:「此事……」
「裕王這裡,沒有妄言,也沒有秘密,我們關上門敞開心談天下事,沅久不必畏畏縮縮。」張居正笑道,「我清楚,是首輔讓你與楊長帆通信的,談的也皆是詔安之事,絕無通倭之嫌。」
裕王也在旁安撫道:「楊經歷大可放心,無論是父王還是首輔之事,本王從不多言。」
「……」楊長貴看了看二人,對於這裡談話的尺度十分驚訝,但依然不敢妄言,「楊長帆病好後,我與他相處時間也很有限,稱不上多麼熟悉。」
「那就從他接妻兒離開瀝海說起。」張居正盯著楊長貴,一陣見血,「你為什麼不去?」
這次楊長貴倒是一點也不虛:「讀孔孟書,行忠義事,為父母,為社稷,為自我,下官都不會去。」
「說得好。」張居正擊掌點頭道,「正因如此,你不更該在書信之中拿捏苔灣之道,或引以為戒或引以為鑑,以報效朝廷?如今在裕王面前,何苦敝帚自珍?」
「不錯。」裕王跟著點頭道,「都說楊長帆是奇技淫巧,我看不盡然。即便是奇技淫巧,也必有可取之處,楊經歷肯否指點一二?」
楊長貴咽了口吐沫,看來這一關是逃不過去了。
話說回來,准太子和他的老師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不聊一聊,也太說不過去了。
「貪慾。」楊長貴就此說出了兩個字,「依微臣所見,所謂奇技淫巧,無非是貪慾。」
張居正頗為賞識地點點頭:「不錯,說下去。」
「開海通商,征南洋,征東洋,販香料白銀,哪一樣都是賣命的買賣,卻也足夠讓人一夜暴富。在這之前,除我大明科舉外,是不存在魚躍龍門的。而楊長帆開了這個先例,即便身無分文,隻字不識的農漢,去了苔灣,亦可發家致富。楊長帆所謂的『富貴在爭』,無非及時激發和滿足人們的貪慾,而非老老實實耕田種地讀書。」
楊長貴見二人聽得入神,這便飲了口茶繼續說道:「通常,貪慾都代表著危險,出海為寇的確收益巨大,但同時也充滿風險。可苔灣不同,在楊長帆的統治之下,無論行商做工,幾乎沒有任何風險,與夷人幾番交戰又都大勝而歸,貧民爭相去投,也是無可避免的事情。」
「言之有理。」裕王托腮點頭,「之前叔大還有一個問題,為何東南欠收?」
楊長貴尷尬笑道:「我家從前便是地主,最清楚田地里的心思。若是有一年年景不好,莊稼欠收,幾個地主都會商量著,一起拖糧,你單獨一個人少繳糧,必會被定罪,但若一個村,一個縣通通哀求少繳,府里也沒有辦法,只好啟奏朝廷,今年就是風不調雨不順,莊稼收成就是少。」
「哦?」裕王驚道,「今年東南有災麼?」
張居正大笑道:「大大的好年,風調雨順!」
「那為何這般?不怕死麼?」
「佃戶逃亡,有的田欠收,有的村成為荒村可能是真的,但的確如張司業所說,不該波及三大省才對。怕是有地主牽了個頭,借著這勢頭告急哭窮,若是嚴查定罪下去,該是能追繳回來。」
「話是對的,只是不僅如此。」張居正抿嘴道,「苔灣連年征戰、航海,雖也產糧,但畢竟本島田少,依然免不了從東南買。無論商人農戶都清楚,糧食賣給苔灣比本地消化要划算,就此借著逃民的勢頭,鋌而走險,聯合欠繳,該是如此。至於東南如今國窮民富的局面,亦是如此。」
「原來如此!」裕王如夢初醒,雙掌一擊,「如此看來,東南嚴政杜絕走私,嚴追糧款,是對的了!」
張居正長舒一口氣:「談不上對,也說不上錯。」
「何出此言?」
「嚴政,嚴政……」張居正抿嘴道,「已經放開寬政過了,再也嚴不起來了。至於那些有能力主持嚴政的官員,早已被商賈豪族打走,眼下的局面,官府就清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