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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舉一反三,立刻想到實戰了!佩服!」楊長帆也激動起身,「燧石擊法,無火無繩,便是深夜射,也只是火星一閃罷了。」
「賢弟可有詳技?」
「圖在家裡,貨在腦中。」
「粗談一二。」
楊長帆轉而望向小妾:「憫芮!快取紙筆!我與戚將軍繪圖!」
小妾瞪著楊長帆,你丫使喚我真夠天經地義的啊!
可她也沒脾氣,只好進裡屋拿。
戚夫人微微一笑,知他二人現在的感情絕對不是裝出來的,看來真的是投緣要聊火器的事情,心中最後一抹懷疑也散去,心無雜念,再回廚房備菜。
之後的夜宵,戚夫人也沒插進嘴來,戚繼光一旦投入聆聽楊長帆的各路理論,才意識到這人有多可怕,多有用。
現下軍中所用之銃,小半來自弗朗機商人,大半自行改良製造,使用多年,自產銃的總體質量依然不及夷銃,最關鍵的是,夷人必定留最好的銃自用,而將落後淘汰的東西販賣,這讓雙方始終存有差距。
此外,大海寇汪直與弗朗機相交甚密,上好的銃也是他先拿走,自用或販與倭人,這無形間又壓制了大明官軍。
戚繼光曾寫過上書,議加大與弗朗機人的合作,重金聘匠,但最終也沒敢真遞出去,先不談大明早已與弗朗機開戰結怨,單說自爭貢之役,罷舶海禁之後,外事便是忌諱事宜,無人敢談。如今無論弗朗機倭人,亦是汪直徐海,武裝日益精進,而大明仍閉門造銃,長此以往必成大禍!
戚繼光心下也自有定奪,待實權入手,他便親督匠人,聚賢才展火器,只是他現在還無大權,天大的賢才便撞上門來了。二人夜宵飲酒之間,恍惚完全忘卻外事,只沉浸在軍事裝備話題之中。
妻妾早就吃完了,倚在一旁打著哈欠,沈憫芮想躲著戚夫人,戚夫人卻偏拉著她聊,跟她說瞞著楊長帆家裡不是個事,要好好跟楊長帆談,回家拜父母,名正言順才對。
這話題純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若真是戚繼光帶沈憫芮回家裡,估計戚夫人又要動刀子了。
沈憫芮無奈,當即也乘了美意,自肺腑哭訴起來,她也是真的受夠了沒名分的苦,今晚就要做相公工作,早日回家正名。
二人聊著,實在耐不住睏乏,就這麼倚著睡著了。
兩個男人卻聊得興起,借著酒勁,從軍械聊到練兵,從練兵聊到外交,再聊到治倭抗虜,佛郎機南洋,楊長帆的理論並不像許多書生那樣天上樓閣,都是有根有據,有因有果,戚繼光終於認定自己險些錯過一位東南奇才,年紀輕輕,談吐見解竟能與自己談笑風生。
這是自己這輩子遇見的第二位奇才。
第一位奇才如臥龍一般,大隱隱於朝。
他本以為那位大人乃是天下無二的雄才。
未曾想到,在浙江還碰到了這樣一位奇才。
天不亡我大明!
人生,總在峰迴路轉中。
當楊長帆與他小妾連同一堆行李坐在騾車後,遠遠跟戚繼光夫婦揮手想別的時候,他深信著這句話。
戚繼光到底是個穩重的人,他再動容,也沒有直接帶楊長帆去工部改炮,他還要請示、運作、批准,為了大局,為了實現一切,該等的要等,那位大人能十年十年的等,自己十天十天的等又如何?
戚夫人倚在丈夫身上,早沒有了昨晚「殺人不過頭點地」的樣子,口中喃語:「戚郎,回家整理整理吧,該去都司了。」
「嗯。」戚繼光點了點頭,他可不是因為喝多酒曠工的人,他老遠望著楊長帆嘆道,「險些錯過啊。」
「難得見你與人如此肺腑相談。」戚夫人也老遠望著楊長帆過於高大的影子,「他是圖名、圖財,還是圖權?」
「跟我一樣。」戚繼光鄭重點了點頭,「你少說了一樣,圖國泰民安。」
「你啊,永遠什麼都想要了。」戚夫人笑罵道,「要不你也跟他一樣,納一房妾?」
「不敢!!!」戚繼光瞬間又回想起了那最古老的恐懼,那是猴子第一次……
騾車後面,沈憫芮平躺著,看著蒙蒙亮的天空,她的心比天空還要蒙。
楊長帆也沒什麼倦意,見車子行遠,這才往旁邊挪了挪,怕占了他哥哥便宜,隨口問道:「嫂嫂哪裡人。」
「揚州。」
「揚州啊……」楊長帆不知道為什麼,想起揚州腦子裡都是奇怪的東西,「揚州好啊,怪不得嫂嫂如此美貌賢惠。」
「八百兩。」
「什麼?」
「光郎八百兩買的我。」
人無完人,楊長帆還想找個可歌可泣的故事來圓潤戚繼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高大形象,但看樣子沒戲了,8oo兩,不貪是不可能拿出來的,更別提在戚夫人眼皮底下拿出來。
「嫂嫂,我沒問,你也別說了……」楊長帆又往旁邊挪了挪。
沈憫芮嗤笑道:「你們都穿一條褲子,納一房小妾了,還不敢知道這個?有很多人要買我,有人出到15oo兩,可我不喜歡,最後以命相挾,才跟的光郎。」
「嫂夫人坎坷……」
「不坎坷。」沈憫芮好像許久沒出那個宅子,許久沒跟人說話,在跟戚夫人共度一夜後,恨不得把自己的一生都傾訴出來,「小時家中無糧,本是娼妓的命,好在有人選中,養為瘦馬,吃苦也都是琴棋書畫,舞姿行禮沒做好才受罰,熬一熬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