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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是全部,除了這些表面因素外,真正使全局陷入泥潭的還有一個難以名狀的潛在因素。
張經、周琉、曹邦輔三位功勳先後走人,這無疑寒了全軍將士的心。
奮勇殺敵,不是對的。
溜須拍馬,才能升官。
楊宜固然吸取了幾位前輩的教訓,但由總督開始無作為的腐化,士氣低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全軍風氣風骨蕩然無存。如今沒人盼著保家衛國,只求倭寇不要來自己的轄區轉悠。
另一邊。鬼倭雖在紹興城下遭殃。往後卻一馬平川。已從浙江游擊入了安徽,依然專攻縣城,伺機進攻府城,對於損失官方秘而不宣,但內部人士稍作推斷,近兩個月來,死在鬼倭刀下的亡魂怕是已經破了三千,而自紹興一役後。還從未見誰人送來過一具鬼倭的屍體。
這幾十名鬼倭也許殺不到京城,但留下的恥辱與挫敗的銳氣,已經無法抹滅。
在這種情況下,楊長帆頂著壓力,命一百狼兵通通換上漢人服侍,紮營於南京東北上元縣郊,自己則攜文書孤身入城。
楊長帆來的也算尷尬,偌大的南京,好歹也有守軍數千人,為了對付幾十鬼倭。自己領著百人前來支援,這邏輯上實在說不過去。
可眼前的事是不能用邏輯來解釋的。如果聊邏輯,這批鬼倭的存在就是一個謬論。
不過楊長帆來南京,也不需要邏輯,他手持趙文華的調令,這就是邏輯,無懈可擊的邏輯。
南京城同預想的一樣繁華,只是相比於杭州,多了一分慵懶。自遷都北京以後,南京漸漸成為了後備人才培養以及養老的場所,重要的事輪不到南京來辦,韃子也不用南京來守,如今倭亂確實麻煩了一些,但還有很多大前線扛在前面,沒人相信有一天倭寇能打到南京城下。
進了這樣一座城,楊長帆卻沒有閒暇的心,不去秦淮河賞月,不去夫子廟拜孔,而是直奔總督府赴命。
楊宜先前為表忠心無二,本已搬去杭州,他無主張沒作為的作風發揮得淋漓盡致,很快便被趙文華打發回南京,他自然高高興興感恩戴德,杭州雖好,只是太危險了,還是我大南京更穩當一些。
楊長帆先前曾經一路打探,楊宜口碑其實不錯,進士出身,從官多年,修堤治水,查案平反,審察品譯皆是功績,無論蘇松百姓還是學士都對其有口皆碑,怎奈總督們走得太快,已無人選,只好強拉這位德高望重的能臣上馬。
這個人一定很懂道理,很講道理,但統軍,從來是沒道理可言的,兵痞們也不會聽你廢話,話說回來,他也不知道該怎樣與兵痞們對話。
因此楊長帆根本就沒機會見到楊宜,聽聞來意後總督閉門不出,直接將他打發給南京兵部尚書。楊宜的意思很明白,這些事我不管,我也不敢管,趙爸爸說什麼就是什麼,胡叔叔想咋整咋整。
楊長帆只好一路前往曾經的皇城,赴兵部謁見尚書張時徹。
可惜,這位他也無緣見到,不過兵部總不能把他再推給別人,最終出了位和善的侍郎前來安頓楊長帆,地方你來選,吃住我全包,只要別進南京城咱們什麼都好說。
確實,南京城好好的,可不能讓狼兵進來。
楊長帆頗為失望,客套幾句後告知狼兵駐紮地點,求到一些補給後就此別過。但他並沒有離開兵部,他還有最後一個要見的人。
唐順之,按品級來說,區區六品該安置在兵部偏僻的地方,然而他的籤押房卻僅次於尚書張時徹的那間,風水好面積大,實在是違背了官場辦公的安排原則。
楊長帆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人皮膚很好。
按理說徐文長的老師,怎麼也該長他十歲,好歹要快50的年紀,此人臉上的鬍鬚也確實配得上這個年紀,只是皮膚相當光滑,面色靜的出奇,像是一顆植物一樣長在這裡。
瑜伽老僧一樣的氣場。
楊長帆坐在他桌前,看著他認真讀信,自己的心境好像也平和了許多,不再為前面那些推脫之辭心煩。他實在無法相信,眼前這位竟然只是區區六品兵部主事,該是不比楊宜混的差才對。
不多時,唐順之放下了信,輕聲說道:「文長的病,看來好些了。」
楊長帆不禁笑道:「我以為見我要伏兵於南京,唐主事該覺得文長病得更厲害才對。」
「不然。文長不是循規蹈矩穩紮穩打的人,善僻蹊徑,出奇制勝,我不及也。」
「唐主事太過謙虛,文長也說過他不及您。」
「他那才是謙虛。」唐順之微笑搖頭,「我不過是傳他心學,並非才學,他卻奉我為師,我受之有愧。」
唐順之又看了看楊長帆,除了個子特別高好像也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尤其是年紀太輕了,徐文長能跟上這位,他也琢磨不出道理,就此試探道:「我曾向汝貞舉薦過文長,汝貞難道沒有親自去見麼?」
楊長帆聞言一個寒顫,貴圈真亂啊。
怪不得胡宗憲這麼拼,敢情也是從高級獵頭那裡得到的情報。
第154章 傳承
「唐主事不怕我在這裡打擾麼?」
「楊參議耐得住寂寞即可。」唐順之說著又坐回案前,指著書架道,「沒事的時候可以看些雜書,有別人寫的,也有我寫的。」
「那……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