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頁
「沒時間了,我必須走了。」楊長帆嘆了口氣,隨即下跪行禮,響頭落地,「孩兒不孝。」
楊壽全避過頭去。
他終於明白楊長帆問題在哪裡了,起初他以為是反叛,是少年的逆氣。
現在看來,這不是逆氣,是逆骨,他天生逆骨啊,神仙難救。
可楊家本地名門,孔家門生,豈能淪為海賊?
吳凌瓏嘆了口氣。
「兒啊,娘管不住你,你走吧。你記得,做多大事,遭多大罪,如到絕境之時,娘是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娘……」楊長帆眼眶酸紅,「一起走吧。」
吳凌瓏搖了搖頭:「你爹認死理,不會走的,就算死也不會走的。」
「不錯。」楊壽全終是說道,「你當你的賊,我讀我的書,從此……」
「明白了。」楊長帆痛苦點頭後,望向楊長貴。
「總要留個人盡孝。」楊長貴嘆道,「哥哥,當真還是這麼瀟灑。」
「既然如此……」楊長帆掏出一紙書信,遞與楊長貴,「立刻送至紹興,檢舉揭發我,與我劃清界限,漢賊不兩立,興許可保安全。」
楊長貴一怔。
「此文乃天下雄才所書,文采飛揚,將我罵得狗血淋頭,行文忠肝義膽,興許可保你平安。」
「收下吧。」楊壽全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
「請便。」楊壽全不再看楊長帆。
吳凌瓏終究依依不捨,可如今的情況,別管是閻王爺還是玉皇大帝,誰都勸不回來了。
翹兒帶必歸磕頭行禮過後,楊長帆一家三口終是離家而去。
胡宗憲淪為俘虜,東南總督戲罷。
杭州城化作焦炭,西湖歌舞已休。
第187章 祭我船主
深夜,北京,嚴府,內閣、軍部首腦集中在廳堂之中,在場者無不是二品以上大員,有些卻連個座位也沒有,不過他們根本顧部上想這件事。
壞消息自然不必多言,天下名城已失,沒有排兵布陣,也沒有循序漸進,更沒有閉城堅守,只是一日之間,杭州便落入賊手。即便到了此刻,依然有人不肯相信,但多方來報已是事實。
好在不幸之中也有萬幸,這股神鬼莫測的賊人,燒了杭州後便回歸東海,沒有絲毫遲疑。一日之內能取杭州的軍隊,在眾人眼裡北上直取蘇州、南京才是最可怕的,可這股人走的乾脆,心裡乾淨。
他們留下的除了殘垣斷壁外,還有一個口號——
「帝王無信,東海遭殃!火燒明廷,祭我船主!」
這個口號通過民間口傳與城內大字的形式傳到了諸位京官的耳朵里。
局內熟知情況的人,心中暗叫報應,這次真的做過頭了。
可這所謂的口號,卻並非正大光明。
帝王從未失信,失信的是胡宗憲。
胡宗憲也沒法不失信,因為巡按御史依法給汪直定的罪。
梳理下來,就是胡宗憲一廂情願請汪直上岸,執法者也理所應當關海寇進牢。
至於皇帝本人,按明律,籤押點頭處斬汪直,有什麼不對的麼?
這大概也是汪直最冤的地方,熱臉好不容易貼到了熱屁股上,卻發現這只是個屁股,上面還有筋頭巴腦。
明眼人自知,皇帝純屬揣著明白裝糊塗,要不胡宗憲進京那麼久,為什麼一面都不見呢?
無論如何,裝糊塗的後果已經出現了。
當然,皇帝是不可能為此負責的,他從不為任何事負責。
不僅是他個人,他代表的態度也不能為此負責,處斬汪直必須是正確的,所以「報應」二字,大家最多心裡想想而已,這件事絕不能解釋成「由於錯誤的處死汪直,招致賊怒,繼而失城」。
明面上不能這麼解釋,更不能讓百姓這麼理解。
那麼下面的事,就有學問了。
如何向皇上稟報這件事,如何對外闡述這件事,後面如何處理這件事。
向皇上稟報的要點,是要避開「處死汪直招致賊怒」,不要給皇上添堵。
對外闡述的要點在於,將所有責任與仇恨撇給海賊,最重要的是要完全湮滅汪直曾經企圖歸順的事實。
至於處理……還是先解決上面兩件事吧。
一堆大員在廳中商量來商量去,卻都是些廢話,他們都在等首輔的態度,而首輔也並非不在宅中,他只是在等兒子的態度。
這件事的複雜程度與處理難度,已經超乎了嚴嵩的能力,唯東樓小兒可解。
嚴世藩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再沒了之前瀟灑的醉臥美人膝,只因這次的事件也超乎了他的預料,還從未有任何事超乎他的預料。
王本固不會無緣無故出手,他代表的是皇上,這在預料之中。
皇上不見胡宗憲,只等他上書處死汪直,汪直必死,這也在預料之中。
汪直死了,海賊開始鬧騰,東南的局面又開始沸騰,一樣在預料之中。
可誰能預料到,這鍋沸水能把杭州淹了?
汪直幕下,也是有猛人的啊。
所幸的是,首輔從未在這個過程中表達過任何傾向性意見,也並未做明過任何態度,連胡宗憲的面也沒見,一切走督察院刑部的程序,這事至少不會牽扯到自家。
可後面的事會牽扯,因為首輔的存在就是幫皇帝解決麻煩的。嚴世藩多年來早已摸透,嘉靖不乏小聰明,欠缺大智慧,對付的方法就是在小事上跟他對著裝聰明,讓他看得起你,在大事上跟他對著裝糊塗,讓他知道你的能耐不足以威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