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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在旁泣道:「夫君從未做過什麼壞事,滿朝皆醉你獨清,為何……」
「母親早就勸過……不要再為皇上試丹了,找哪個太監試不好?」兒子抹了把眼睛轉望太醫,「太醫所言肝膽入毒已深,不可醫也,可是此理?」
太醫沉默不言。
陸炳顫顫抬手:「繹兒,記住,任何人都可以錯,只有皇上不能錯。」
兒子還要說話,陸炳抬手制止:「記住就好了。」
話罷,他也轉望太醫:「皇上來了,就說積勞成疾,不要提肝膽的事。」
太醫嘆然點頭。
太監喊話,皇上駕到,子女家眷太醫跪地磕頭,嘉靖來不及讓「免禮」便直撲床邊,見陸炳嘴邊血跡未乾,唇色白紫,再望太醫,知已回天乏術,只握著陸炳的手肘哭嚎:「何病能奪文明之命?!」
陸炳笑答:「怕是閻王爺收准我了。」
「道行,做法!」嘉靖回身呼來一隨行道士,同時喝令太監上前摸出一玉壺,「此為百花仙酒,據傳有起死回生之效,文明快快喝下。」
陸炳之子在旁暗暗咬牙,都這樣了,你還不放過我父親麼?
陸炳輕輕一推:「皇上,臣喝不下了,喝一口酒,吐兩口血,這酒還是留給皇上吧。」
此時道士藍道行亦然上前,看過陸炳神色後低聲道:「皇上,留不住的。」
「哎!」嘉靖扼腕失聲道,「文明生來勇武,便是千軍萬馬刀山火海也進退自如!怎會……」
他說著再次望向太醫:「可有下毒的跡象?」
太醫看了看陸炳,只沉聲道:「依微臣所見,陸將軍是積勞成疾所致。」
「還有那些人呢,讓他們做啊!!」嘉靖看著陸炳,想罵又不忍罵。
陸炳又咳了一聲,一口鮮血噴在了龍袍上。
「臣罪該萬死……」陸炳咬牙試圖起身請罪。
嘉靖連連將其扶住:「在朕眼裡,文明只有功,沒有罪。」
「臣有罪,有很多罪。」
「朕看得清楚,滿朝文武,便是人人有罪,也輪不到你。」
「臣有無為之罪。」
「何談如此?錦衣衛從未有過今日之盛!」
陸炳眼皮漸漸垂下,彌留之時又猛然睜開,突然抓住了嘉靖的雙臂:「就一句話,臣最後再說一句話。」
嘉靖含淚點頭。
「人,要少殺。殺,要殺對。」
「要殺對。」
陸炳話罷,手一軟,氣力瞬消,就此僵倒在床上,雙目依然瞪著嘉靖,太醫上前再探已無鼻息脈搏,沉重點頭。
嘉靖看著死去的陸炳,雙目呆滯。
我殺了很多人麼?
我殺錯了很多人麼?
陸炳之死,滿朝皆哀,其為人和善,傲而不驕,穿的是查人、殺人的衣服,做的卻是救人、保人的事情,無論文武百姓,十有八九都為其惋惜。
然陸炳自幼伴於嘉靖左右,先共苦再同甘,救駕於水火之中,三公三孤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此位高權重之臣,卻從未警示嘉靖修道之執,嚴黨之惡,反與嚴嵩結交明哲保身,此結深為仁人志士所詬病。
能不能勸回嘉靖,要不要扳倒嚴黨,這是只有陸炳自己內心才清楚的事情。
他也許沒能做成一個好人,但至少拒絕成為一個壞人,在這樣的時局之中,已非易事。志士怨其無為不爭,與嚴黨沆瀣一氣,只因他是唯一有可能扳倒嚴黨的人物,怨氣也只好撒給他。
其實企圖扳倒嚴黨的人從來不止一位,他們是前赴後繼的,只可惜敵我差距懸殊,幾十年來未曾有人成功過。這前赴後繼的人物中,有一位撐得最久,藏得最深,算得最細,一不小心就堅持了十來年,有的時候他甚至自己都開始懷疑,到底是斗死嚴嵩更快,還是熬死他老人家更快。
人都在變老,這位企圖扳倒嚴黨的人物已經在朝中熬成了近六旬的老叟,嚴嵩他老人家八十高齡走起路來依舊虎虎生風。
此人終於意識到,就算是熬,自己也不一定熬得過他老人家。
因此,還是要斗。
對於他來說,藏了這麼久,終於藏到了萬事俱備的時候。
要搞倒嚴嵩的三個先決條件已然成立。
第一,嚴世藩不在。
第二,陸炳不保。
第三,皇上不高興。
其實先決條件還很多,只是其它條件可以人為創造,這三個條件只能等老天給,如今老天終於開眼了。
嚴世藩不在,嚴嵩終究是個庸人,應付不了太多詭計,更無法立即組織有效反擊。
陸炳生前雖非嚴黨的人,與嚴黨卻是互利共生的關係,此人在皇上面前太過重要,繞不開此人,扳不倒嚴黨。
皇上只有在不高興的時候才會殺人,如今東海倭亂弗朗機叫囂,北虜俺答擾亂京師,把兄弟暴斃身亡,杭州沒了薊遼告急,這已經不是不高興這麼簡單了。
再進一步,首輔的職責就是管理好國家,如今國家亂成這個樣子,怪皇上嘍?
歲月催人老,時勢造英雄。雖然這位藏了十幾年的理想主義者也接近告老還鄉了,但他要先看著嚴黨倒台再還鄉。
……
澎湖主島,楊長帆嚴陣以待,等到了二月也沒等到福建水師。
細作透出風聲,韃子來了,朝廷無心搞澎湖了,看來是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