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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長貴若有所思片刻後,再次請罪,「哥哥如此寬容大量,也請不要記恨我娘,我代娘向哥哥請罪了。」
「沒事,我不恨你娘,她有她的立場。」楊長帆說著話鋒一轉,又變得不那麼寬宏大量,「就有一點,你對不起的是翹兒,該向她請罪。」
楊長貴更不明白了,小聲問道:「何罪之有?」
楊長帆其實也正如自己所說,從未因為自己的境遇恨過任何人,都是人之常情,傻子是整個家庭的災難,沒人會跟傻子講道理情義,但自己之前死的時候,受影響的並不僅僅是自己這個傻子,還把一個正常人搭進去了,這也是他唯一記恨楊長貴的地方。
楊長帆就此沖弟弟說道:「你就要去應考,還特意來找我,想必是有放不下的事要說清楚,你要說的說清楚了,下面就是我要說的——先前我死了,你勸翹兒改嫁,不就是逼她死麼?她好好的,不該死,你這樣是不對的,應該道歉。」
畢竟只是個小孩子,楊長帆也不願再跟他算這筆帳了,只要把這個是非掰過來,讓弟弟跟翹兒認個錯,也就夠了,孩子是可以原諒的。
楊長貴愣了片刻,很快說道:「的確如哥哥所說,是弟弟有事放不下,才來找你的,哥哥既然原諒弟弟之前的所作所為,弟弟也就放下了——可嫂嫂的事,不一定是弟弟錯了。」
「哦?」楊長帆眉頭一皺,「逼你嫂子去死,還有對的道理?」
「守寡,生不如死,書里已經寫得太多。」楊長貴神色堅定地說道,「哥哥有所不知,咱們村臨近瀝海所,所里男丁極盛,每兩個男人,就有一個討不到媳婦,他們可不管什麼是非禮法,聽聞誰家有寡婦,恨不得成群結隊過去,倘若寡婦或者家人不許改嫁,他們就軟磨硬泡,熬到你熬不住位置。因為他們清楚,這是他們能討到媳婦的難得機會。」
「……」楊長帆干瞪著眼兒,陷入沉默,事情比自己想的要複雜,不對,是這個12歲的孩子太變態了,能想到這裡。
楊長貴接著說道:「一日兩日,一年兩年,咱們父母能攔著,時間長了,那些兵痞天天來,就算是母親,也不一定能受得了的,為了耳根清淨,門檻乾淨,難免就把翹兒送出去了。哥哥你得知道,那些兵痞可不懂得什麼憐香惜玉,尤其是寡婦,出身就自降一頭,嫁過去只會更加生不如死。咱們再退一步,嫂嫂有緣嫁了一位心腸好的,可日子呢?所里可是年年都有逃兵的,逃役是重罪,他們寧可死都要逃,你說他們的日子能叫日子麼?嫂嫂嫁過去的日子能叫日子麼?再多說最後一句,就算嫂嫂能過起日子,但從此也入了軍戶,世代軍役,永不得改。」
楊長貴說完,長吁了一口氣:「因而,不談公理,只論私情,弟弟沒覺得自己錯。」
第25章 慈母
楊長帆驚訝不已,因道理而驚,更因這道理出自弟弟的嘴裡而驚,才12歲,給他定性太早了。
也許換做楊壽全站在楊長帆的位置上,聽到這裡一嘴巴就抽過去了,什麼狗屁理論?聊到天上去了?
但楊長帆不是這樣的,正是因為他擁有多得多的知識和見識,才愈發尊重每個人的思想,每個人的言論。站在如今的世道上,楊長貴幾乎就是對的了。
此時,房內翹兒的聲音傳來,極是誠懇:「小郎所說不錯,我從未怪過小郎。」
楊長帆聞言,心下頓時釋懷,淡然一笑,再次摸了摸弟弟的腦袋:「明白了,你沒有錯,是哥哥想得淺了。」
「兄嫂寬宏大量,寬宏大量……」楊長貴有些激動,自從楊長帆好過來,他在良知道德上就犯起了擰巴,自己的所作所為,好像跟聖人的教導相去甚遠,本來想等應考結束再解決,但眼下來不及了,此番來拜見兄長,得到如此善斷,心下也踏實了不少。
「好好準備吧,天都大亮了。」楊長帆誠懇作揖道,「祝弟弟考得縣裡的案首!馬到成功!」
「謝兄長吉言!」楊長貴也回揖過後才笑道,「我坐騾車去,該說騾到成功」
「哈哈!給你哥咬文嚼字,討打!」
心結解開,楊長帆也覺得心中舒暢,同弟弟一起去了廚房,趙思萍見二人都是一副剛剛通了老便秘的表情,深感驚訝的同時,心道不妙,這傻兒子,難道真把他傻哥哥給勸回來了。
「姨娘莫多想,我來燒熱水的。」
「哦……」趙思萍尷尬道,「叫下人燒了送去就好。」
楊長帆見水壺還冒著氣兒,直接自行取了。
此時,外面傳來了騾子的叫聲。
「我該走了。」楊長貴順了口氣,「心結解開,再無雜念。」
楊長帆忍不住又揉了揉弟弟的腦袋,「昨晚娘告訴我,外面的人,沒有家裡這麼好,你再苦,再累,也得咬牙給我撐著,摔了跟頭再疼,也得給我爬起來。我把這話也送給你,咱們兄弟二人比著,誰都不許叫個疼,喊個累。」
「一言為定!」楊長貴慷慨激昂,伸出右手。
「一言而定!」
兄弟二人握手言和,就連趙思萍都有些感觸,只是她恐怕永遠無法理解兄弟二人的心境。
送走弟弟,楊長帆提著水壺回房,翹兒已經穿好了衣裳,這便要接過水壺:「給我吧,哪有男人幹這些事的道理。」
「你別動。」楊長帆這次沒有上繳,煩是按下翹兒,自己兌了熱水在盆里,「該我伺候你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