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頁
即便如此,這套系統的原則依然存在,嚴黨之強,是強在威懾,在他們的群體威懾下,沒人敢出手碰嚴黨的人,可嚴黨並沒有強到能控制這套系統,監察命脈督察院始終由皇帝直接管理,無論是精明的胡宗憲還是耿直的王本固都是督察院出產的精銳,嚴黨也許可以威懾督察院的大多數人,但其中如果有不要命的,或者腦子出問題的人,他們依照制度,一樣可以繞過首輔直接把狀告到皇帝耳邊。
不要命的猛士不是沒有,只是基本上都已經犧牲掉了,就連當年猛士楊繼盛的朋友王世貞都滾出了朝廷,對敵派斬草除根的鮮明態度,無疑讓嚴黨的局勢更加穩定。
然而再穩定,只要有人存在,就有變數。
楊繼盛死劾嚴嵩七年零四個月之後,一位猛士再度出現。
督察院七品御史曾罵死了張經,搞死了汪直,如今再度綻放光芒。御史鄒應龍矛頭直逼嚴世藩,列數大罪十條,小罪無數,在劾書末尾不忘表明態度苟臣一言失實,甘伏顯戮是的,不是嚴嵩,是嚴世藩,御史彈劾東南總督,好像已經形成習慣。
嚴嵩何等老辣,只看過御史身份姓名,再看彈劾矛頭,便知此事的蹊蹺。
鄒應龍此劾,與楊繼盛截然不同。
楊繼盛是貨真價實的拼命,他根本不是通政司督察院的人,兵部出身,一心精忠報國捍衛京師,卻屢屢被嚴嵩誤事,終致庚戌之亂,兵困將庸,楊繼盛知道,只要嚴黨在一切就不可能變好,恨嚴嵩入骨,不惜以命相搏,不管我是誰,你是誰,我就是要用命搞你,折磨殺頭通通不在話下。
可這位鄒應龍不同,督察院的官員多半都精明平穩,不問外事,只管監察。從根上,他就沒有楊繼盛那種與嚴黨的私仇存在,犯不上拼命,這是於己。
於公,嚴世藩這些罪行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是以十年計的,而鄒應龍混在督察院也有十年了,他若是深明大義與醜惡不共戴天,這麼多年是怎麼熬過來的再者嚴黨的招牌是首輔嚴嵩,他為什麼要找嚴世藩下手綜合種種,嚴嵩十分確定,這是一次有預謀的彈劾,就像趙文華彈劾張經,自己彈劾王忬一樣,在彈劾之前就已經做足了工作,彈劾只是一個工具,送上最後一擊。
至於具體罪名,不說御史,街上隨便一個孩童都能列出來許多。
竊父權貪污,據黨營私。
貪工部經費。
貪杭州重建經費。
聚押客,擁艷姬,恆舞酣歌,人紀滅絕。
嚴嵩不明白,在自己眼皮底下他是怎麼做的工作。
這個工作最漂亮的地方,恰恰就是拿嚴世藩開刀,因為對嚴嵩本人下刀是沒用的,二十多年來,嚴嵩與嘉靖的關係早已超越了君臣,任何兩個人相處二十年,要麼成為朋友,要麼成為仇人。
這個下午,嚴嵩按照二十年如一日的那個時間來到涼亭,他希望以朋友的身份來撫平這件事,而不是臣子。可他的朋友今天並不在,石桌上只鋪了一張紙,嚴嵩顫顫走向石桌,紙上寫了一句很粗淺的話,大概四歲孩子就會熟背的話。
子不教,父之過。
嚴嵩渾身一抽。
一個月前自己還在翻雲覆雨,除掉了記恨已久的薊遼總督。
怎麼今天,突然就這樣了
茫然回府,令旨已到,緝拿嚴世藩入獄候審,嚴嵩教育不當,年事已高,致仕還鄉。
嚴嵩跪地領旨謝恩,久跪而不能起。
他曾經想過一切會結束的如何壯烈,卻從沒想過會這麼突然。
他想過千萬種應對,曠日持久的見招拆招,卻沒想過就這麼一紙劾書就完事了。
究竟,哪裡出了問題
還有一個更無奈的疑問,究竟是誰幹的
一萬個鄒應龍也沒有這個本事。
當朝上下,到底誰有這個本事
紹興總督府,嚴世藩看到了兩名錦衣衛,也看到了旨意,思索良久。
「念我與你們陸將軍曾經是熟識,免了銬子籠子可以麼我派車,咱們一道舒舒服服回京。」
而錦衣衛面面相覷,為首者木木點頭。
嚴世藩真的想跑,他們也是攔不住的,緝拿嚴世藩這個差事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買賣。
「兩位弟兄放心,我不會跑。」嚴世藩當即喚人,「酬謝兩位兄弟。」
銀兩送上,二錦衣衛不好意思地收下。
「兩位弟兄先行住下,咱們明早啟程。」
「這」
「回京還有銀兩酬謝。」
「不敢再要了」為首錦衣衛尷尬道,「既如此,明日天亮啟程。皇上要拿,咱們真不敢耽誤。」
「多謝兄弟。」
錦衣衛暫時下榻休息,嚴世藩長嘆一口氣,這東南總督,果然不是人幹的。
平心而論,嚴世藩治理東南一年,還真沒什麼大過錯,因為他什麼戰略也沒有,什麼計劃也沒有,沒機會犯錯。俞大猷都督指揮抗倭,戚繼光、唐順之等人把關各個邊防,徐海雖上躥下跳,但終究只能到張經時代的程度,總督只要不亂搞,不會再有什麼南京之圍。
第204章 掠奪
至於貪污杭州重建經費,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關鍵是貪污了也沒耽誤重建,這如果算罪的話,那滿朝官員都該問斬了。
在如此情況下,突然傳來這樣的噩耗,嚴世藩知道只有一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