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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憫芮無奈擦了把眼睛,可憐兮兮地望了戚繼光一眼,這才轉身出去:「來了姐姐!」
戚繼光看著小妾委屈的身影,長嘆道:「要是真的就好了。」
是啊,莫名其妙的,正妻側室竟然和睦相處,姐妹相稱!
可惜這不是真的。
戚繼光舉杯敬茶道:「把楊兄弟牽扯進來,實在過意不去。楊兄弟盡可放心,我會安排妥當。」
「我信得過戚將軍。」
二人放下杯子後,楊長帆左思右想。
他能感覺到,即便自己很努力了,戚繼光對自己的印象依然一般。他與趙文華不同,不是個浮誇的人,相反是極其務實的人。趙文華是久處中央的文官,喜歡的自然是嘴甜的人,貌美的人,懂事的人,戚繼光是常年鎮守邊關的武將,大戰小戰經歷無數,看人看的該是才幹,膽識與武藝,對文官那些逢迎諂媚的套路,他也懂,但不欣賞。
何況自己是跟著趙文華來杭州的,趙文華大概什麼樣子楊長帆已經有判斷了,戚繼光應該理解更深,他表面上再如何客氣,心裡也不一定瞧得上這類只會搞人際鬥爭的傢伙。
而自己,貌似是受了趙文華的賞識,這在戚繼光面前無疑降了第一印象分,再者,自己還受趙文華之命,繼承「祭海」大業,務實的人自然清楚祭海是怎麼回事,這就又降分了,現在楊長帆的表現是「不及格」的,若不是正好碰到戚夫人提刀殺來,也許自己與戚繼光所說的「再會」,基本就是「永別」了。
楊長帆也已用出了渾身解數結交戚繼光,自己最專業的無非機械技術,海事專業院校的重點與國防息息相關,無論艦船大炮,海事槍枝馬達,他絕不僅略知一二,是真的懂,而且絕對是整個地球上最懂的人,可即便把自己的認知吐露出來,依然只是不冷不熱,難以調動戚繼光的興趣。
結論很可惜,自己與趙文華「臭味相同」,卻未與戚繼光「英雄相惜」,貌似氣場不對付啊。
其實這也怪不得楊長帆,奔往布政使司的途中,戚繼光滿腦子都是海防,折返藏嬌金屋的路上,他滿腦子都是小妾,這種時候,誰有閒心跟一個初次見面的海邊傻小子聊大炮啊?憑什麼跟你聊啊?你配麼?
天賜戚夫人,給了楊長帆再次爭取的機會。
他見過瀝海千戶,不喜歡,來虛的;見了會稽知縣,人家要走了,來虛的;見了趙文華,不敢喜歡,來虛的;很快也許會見到海瑞,估計也很難喜歡,也要來虛的。
這一切虛的,都是為了生存,為了財,為了過好日子。
現在見到戚繼光,他必須拿出實的來了,天下如果有三個值得深交的人,如果有三根值得死抱的腿,戚繼光必是其一。自己已經在瀝海錯過了一次機會,不能有第二次。
楊長帆長舒一口氣說道:「戚將軍,在下知道,將軍現在心很亂,在下心裡也不平靜。三生有幸與將軍相識,在下先前語氣太重,怕是略顯浮誇,可正是因為在下真心,在下激動,才表現如此,望將軍先暫且放下煩惱,給在下一炷香的時間。」
戚繼光之前也是真沒心思跟他聊,真的很亂,但聽楊長帆肺腑之言,如此誠懇,外加楊長帆幫了大忙,當即也不好再推辭,定了定神:「楊兄弟請說。」
楊長帆神色一震,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要用最赤誠的語言,拍一個最響亮的馬屁。
他必須用寥寥幾句,將妻妾相爭,將官場昏斗通通掃去,扭轉現下尷尬至極的氛圍,俘獲戚繼光的心。
「在下久仰戚將軍,絕非虛言。」楊長帆神色亢奮,因為他想到了《中國海洋開放史》中的一句話,熱愛閱讀,總是沒有錯誤的。
只見楊長帆憤然起身:「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可是將軍所言?」
戚繼光驚訝地望著楊長帆,半天說不出話來。
隨後,是如海嘯一般的心潮澎湃。
那一年,他19歲。
像所有軍官子弟一樣,戚繼光身處衛所,督促屯田,大多數人一輩子就這麼過去了,但他不同,他有雄心壯志,他要出人頭地,他誓保家衛國。
身雖駐于田,心卻望大海。
像所有一腔熱血的年輕人一樣,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做一些事,苦讀兵書之餘,望著窗外的稻田,想著自己空有滿腔抱負,卻只能管管屯田,他像每個年輕人一樣感到悲憤。在手上兵書的空白處,他寫下了一詩。
這也正是楊長帆現在用充滿了感情的聲音正在讀的。
第72章 打火機
「小築暫高枕,憂時舊有盟。」
「呼樽來揖客,揮麈坐談兵。」
「雲護牙籤滿,星含寶劍橫。」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這顯然是一首軍人寫的詩,措辭直白,肝膽相照。
太多人高枕無憂,但戚繼光始終惦記著曾經的盟友日本。
他終日苦讀習武,宴客談兵,只為施展自己的報復。
封侯有什麼用?幾時讓我上沙場?
這首詩,戚繼光也沒敢公布,只是隨著他的那本兵書,不知什麼時候,送給了什麼人,流連輾轉,竟讓楊長帆看到了。
那時是19歲的熱忱,眼前是27歲的狼狽。
楊長帆沒打算就這麼停下來,他只想用盡平生措辭,拍一個響天動地的馬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