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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自便,隨來隨走。」
楊長帆就此與唐順之共享了籤押房,二人基本也沒什麼話可以交流,就這麼坐著干各自的事。後面的日子,楊長帆的作息時間基本跟唐順之保持一致,他來就來,他走就走,偶爾借一本書回去讀,沒想到在如此焦灼的時候,進入了一種喝茶看書的悠閒狀態。
他起初確實耐不住寂寞,只因架子上的書太難讀了,古文繁字需要適應很久,即便字看懂了,品意思還要品好久,沒有譯文,只能隨緣。
可隨著他理解的深入,讀這些書也愈發變得有趣起來。唐順之這裡擺放的可真是貨真價實的雜書,沒一本四書五經,正統的書最多只有歷史類的,其餘大部分的書籍都屬於一個可怕的類別——哲學。
其實孔孟之道也可以算是哲學,只是那是世人皆知的哲學,是統治者希望你去信奉的哲學。而唐順之這裡是另一種哲學,從著者以及行文中看,這些哲學的根子都源於同一個人,王明陽。
而通過偶爾的日常交流,以及與兵部衙役官吏們的打探,楊長帆終於搞清楚了這些東西的脈絡。
在知識分子群體中,默默產生了儒道以外的哲學信仰,名曰心學,創始人王明陽即正德年間大儒王守仁,雖然已過世近三十年,但其功勳偉業依然被傳唱,在這樣的時代中,恪守己任且不用屈身完成了一系列的偉業,是一個無限趨近於神的人。當一個人幾乎成為神,便成了信仰,信仰需要傳承,於是這個學派就產生了。
後來的人,企圖解釋發揚心學,一般到這種時候,原先偉大的思想就將被往各個方面解釋,簡單的真理也將變得複雜,於是心學之內又產生了各種學派與分支,同時在知識分子群體暗中發揚光大,影響極廣,可以說是一個能量巨大的「兄弟會」,神秘而又強大,沒人知道這個組織中有多少人,都有誰,這個組織也從不公開活動。
在這樣一個思想禁錮的時代,一位半神愣是戳出了一個縫隙,讓思想的種子生根發芽。即便是皇帝也對其採取了一種默許的態度,只因心學的一切倡導幾乎都是正義美好的,只教人怎麼做人做事,幾乎沒怎麼提政治與皇權,因此它的存在對於統治者來說完全是正面效應,即便這堆人拉幫結派,但心學的根基上,他們不會做出出格的事情。
雖然雲裡霧裡,但楊長帆還是基本摸清,這位六品主事唐順之正是一位主要的心學傳人,所以儘管他官居六品,但即便是二品大員也對其禮遇有加。
心學組織內部能人輩出,而且在半神的影響下幾乎都是正義的能人,在共同的信仰中彼此推薦提拔,愈發形成了一股潛在且強大的正義力量,但依然只能潛在,因為聊了這麼多,嚴嵩這座高山依然無法逾越。
至於唐順之本人為官,這個歲數其實真應該達到不亞於楊宜的地步,這位起始就是會試頭名,但實在運氣不好,前後犯大忌被罷官,過幾年又被請回來,如此反覆多次,時至今日,被趙文華胡宗憲請了回來,也只能提到六品而已。
來來去去,卻也成就了唐順之,他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習研究遊歷,終成一代心學大師,路過山陰的時候還收了徐文長。
按理說這種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完全可以潛心傳道,可心學是正義的,倭寇肆虐,不能坐視不管,因此他還是被請了出來,這一次不是來鬧的,要平倭。
說到底,心學到底是什麼?
楊長帆也不知道,雖然他看了一個月的唐順之藏書,但越看越糊塗,最後只能做出草率的理解——要做好人,干好事,這其中當然有無數的論證什麼叫好人好事,如何做好人好事,楊長帆終究是沒有品透,沒法到達半神的境界。
只是他沒想到,這一閒,就是一個多月,鬼倭在安徽巡迴殺戮,已經沒人能算清楚他們搞死多少人。倭寇沒來,唐順之先要走了,他的才幹畢竟不是主事這麼簡單,也不該是坐在兵部養老的人,這便要啟程南下巡查。他吩咐好這個籤押房留給楊長帆,見楊長帆真的讀的下書,臨別前又送了他一套私藏。
一個月來二人之間總共沒說超過十句話,交往比水還淡,最終能贈書,也算瞧得起楊長帆了。
只是沒想到,楊長帆根本沒有看書的功夫了。
唐順之走後第二天,南京即刻城進入了哭爹喊娘的狀態。
第155章 喋喋不休
前一陣子鬼倭自安徽太平府殺戮過後不知去向,再來軍報,已是南京城南百里之處的江寧,三百守軍連同兩位將領全軍覆滅。
南京的咽喉就這麼被輕鬆攻破,全城大駭。楊宜閉門不出,將禦敵之事通通交予尚書張時徹,養老的衙門瞬間掀翻了鍋,正當大家手足無措之時,突然想起還有位來自浙江支援的楊長帆的時候,卻怎麼都找不到他了。
接下來就是鋪天的怒罵。
這孫子鐵定是怕前線流血,找個由頭駐紮大後方,眼見大後方也不安全,第一時間溜走了,怪不得要坐在兵部看一手軍報,合著是為了第一個逃!楊長帆終是客將,逃就逃了,本地人馬可說什麼也不能逃,首先南京很重要,其次倭寇只有四十多人,南京能打的加起來近萬,這再逃了天理難容。
沒時間再理會楊長帆,鬼倭最快一日便可到達南京城下,要安排,快安排。
在這個過程中,又分出了若干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