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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巡按御史了,他早已不是皇帝的耳目,而是被皇帝耳目關注的人。皇帝恨透了把宮廷磚頭搬去蓋自家房子的趙文華,對胡宗憲也沒什麼好臉。
日子一天天拖下去,見嘉靖連胡宗憲的面都不見,嚴府連門都不給他開,忠義之士們多年嗆在喉嚨里的吐沫,終於找到了繼趙文華之後的第二個突破口。
劾書,再次像雨點一般砸來。
即便,假設皇帝是一個聰明人,能分辨出這些告狀的真假成分,明辨是非,可皇帝也是個人,是人就會煩,每天每時每刻都有人在告胡宗憲的狀,連理由都大抵相同——受賄、通倭。
時間長了,是會煩的,要麼讓搞胡宗憲的人閉嘴,要麼讓胡宗憲閉嘴。
搞胡宗憲的人太多了,而胡宗憲只有一個,皇帝有多聰明不好說,但他至少知道搞誰更省力。
至此,整個朝廷,三司六部,內閣首輔,全部站在了王本固一邊,忠義愛國,慷慨陳詞,與倭寇和胡宗憲勢不兩立。
夜晚,胡宗憲獨坐房中,垂垂老矣。
他想問問徐文長,這樣的境況,還能不能解。他想問問夏正,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可他誰都問不到,只有與羅文龍書信往來安排事宜。
如此簡明的道理,如此難得的局面,為什麼會這樣?
洋洋中華,就沒有一個腦子明白的人了麼?
胡宗憲怒而捶席,數年之功,當真要毀於一個王本固了麼?
冤,冤啊!!!
突然,他神色一滯。
眾口鑠金。
簡單的道理,沒人願意看懂,沒人幫你說話。
心血敗在一個蠢人的嘴上,含冤而死。
這,不正是張經曾經的遭遇麼?
「哈哈哈……」胡宗憲絕望地大笑起來,「沒有傻子!全是聰明人!!全是!!」
這是善惡到頭終有報麼?
自己就是那惡麼?
胡宗憲笑累了,趴在桌子上,口水滴到桌面上,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有些老了。
他緩緩支撐起身體。
我付出了很多,不僅是時間、精力、才華,還有尊嚴和氣骨。
我不能倒下。
胡宗憲重又提起紙筆。
不過是再一次犧牲尊嚴罷了,我的忠魂,終有昭告天下之日!
一文落於紙上,胡宗憲顫顫放下筆,回露望自己身側一個並不存在的虛影。
「天下,也會記得徐公。」
第179章 神仙難救
浙江杭州,某人心中惴惴。
幾個月來,徐文長不知去向,夏正在岑港毛海峰船上,朝廷輿論一邊倒,總督胡宗憲在北京東奔西跑不見起色,幕下第三號人物羅龍文心裡也開始打鼓。
昔日搞別人通倭賣國的胡宗憲,如今自己也要被通倭賣國了。
而幫他實施通倭賣國的人,自然就是他羅龍文沒跑。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他娘的徐渭,果然還是你高明,又一次想到別人前面了。
可如今的羅龍文就是想跑怕是也沒機會了,指揮使已命官兵「保護總督府」,誰也別想溜走,老老實實做事,這位指揮使翻臉可真夠快的。
鬱郁之時,有徽州同鄉求見。羅龍文正愁得發慌,剛好有老鄉來聽自己發牢騷那是求之不得,可當他見到此人之時,著實慌了。
多次往返於九州,他對這人再熟悉不過,正是汪直幕下老秀才蘇恢,與東南往來的書信,多是出自這位老秀才手下。這位應該在九州安心養老的,怎麼出現在杭州了?不要命了麼?
羅龍文立刻關緊房門,回頭獰目道:「這種時候來,你不要命了麼?你不要命我也管不著,可你要害死我麼?」
老秀才輕哼一聲,沉聲道:「船主的命都要沒了,你我的命還算什麼?」
「哎呀……」羅龍文焦頭爛額安撫道:「胡總督還在努力,再等一等。」
「等不得了。」蘇恢將一封書信扔在桌上,「你自己看。」
羅龍文只好擦了把汗,拆信來讀。
這一閱之後,受驚不小。
「這這這這這……」羅龍文瞪著眼睛,說不出整話。
「不必多言,只說做與不做。」
「蘇老,這事可真是……太……太大了。」
「不做也罷,我現在就出去亮明身份,抓了我與船主一起死就是了。」蘇恢大笑道,「放心,我若是初一死,你最多也就能拖到十五。」
「噓噓噓……」羅龍文連連做出收聲的手勢,「我再想想,再想想。」
「好,我在這裡等你想。」
羅龍文見他心意已決,只急得在房中左右踱步。
胡宗憲大樹一倒,投靠汪直倒不失為一條出路。
只是他們要自己做的事,實在太大了,光想想就叫人發抖。
依照他的性格,冒險發財是可以的,但不能攤這麼大的事。被逼成這樣,上策應該捲鋪蓋逃走才是,可如今被人盯得緊,連逃都逃不出去。
看著左右踱步的羅龍文,蘇恢會心一笑,羅龍文的性格誰都看得出來,現在他猶豫不決,只是價碼不夠罷了。
「蕭山縣外,千兩黃金已經備好。」蘇恢低聲道,「事成之後,你可取了黃金自行離去,亦可去九州,二公子不勉強你。」
黃金千兩,依汪直的財力,拿出這些真不算什麼,可對於羅龍文來說,揮霍幾輩子都夠了,相當於他當幕僚黑道白道幾百年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