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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個混點的人不會在這種地方跟徐文長扯律法,但海瑞偏偏是信仰律法的。
他緩了口氣說道:「現狀緊急,楊舉人欺壓良民,霸占民田,本官有權親自處理。」
「這當然是海大人的權力。可關於楊舉人欺壓良民,霸占民田,可有文書?」徐文長微微一笑,依然輕鬆抓住了破綻。
後面老遠,楊壽全扯著脖子為自己伸冤:「楊某從無欺壓良民之舉!田地也皆是鄉親們誠心掛靠的!楊某管理瀝海十年來,對鄉親們如何,天地可鑑!」
聽聞此言,海瑞一方的人確實理虧了一些。自古以來,地主的存在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了,老百姓唯一能掛念的,就是希望自己的村子裡有一群稍有良知的地主,處事公正,不要讓自己活不下去,這一點楊壽全完全做到了。不過非說他「霸占民田」,也聊得過去。
「不急!就算你有霸占民田!」徐文長沖海瑞道,「按律,該是被欺壓的農民先去縣衙告狀,而後開審,舉證,繼而定罪,實行。」
沒等海瑞說話,徐文長便搶先四望道:「敢問是哪位到會稽告的楊舉人?」
眾人面面相覷,根本就沒有人去,有人去這會兒也不會站出來,因為楊壽全從來沒將任何人逼到家破人亡的份兒上。
徐文長呵呵一笑,這才轉問海瑞:「不會是大人自己,做夢夢見的吧?」
「本官為民分田,不由你來分說。」
「海大人,朝廷命官,總該有理有據,有簽有書。」徐文長悠然道,「方才徐某說過,正規分田並非不行,按律應走流程;大人情急親自操辦也並非不可,只是要名正言順。如今海大人一無理據,二無民意,是為既無法,亦無天!」
徐文長說到興頭上竟是誠懇之至:「請海大人捫心自問,楊舉人憑什麼要放棄自家的田地任海大人無法無天的宰割?」
海瑞皺眉沉思,徐文長的帽子扣得太大了。
徐文長卻從不是給人喘息機會的人,他腦子很快,說話做事,永遠都是一環接一環,用道理是無法擊潰一個人的,但用道理可以擊潰他的自信。
「再者!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海大人來會稽上任短短几日,真的認真經歷體驗過瀝海的情況麼?」
海瑞也不生氣,不急不躁答道:「本官做事,自是順應民意與禮法。」
聖人之言有個好處,就是在任何情況,任何角度,都可以插入,徐文長清楚海瑞比誰都信奉聖人,他的處世之道也是嚴格遵循聖人指示做的。
那麼,就要他讓他陷入聖人vs聖人分裂陷阱之中。
「好,現在就說到最關鍵的地方,短短几天,海大人確信自己聽到的民意就是真實的民意麼?海大人來過瀝海麼?海大人了解這裡的情況麼?」徐文長說著話鋒一轉,望向胡家三兄弟,「還是說海大人只是聽信了某個人的言論,自認為這就是民意?」
海瑞要說話,可徐文長又沒有給他機會。
「子曰:道聽而途說,德之棄也!」
此言一出,海瑞終於啞火。
徐文長否定了他的行為,還否定了這個人本身。
沉默片刻後,海瑞微微一嘆:「此事本官臆斷而為,是本官思慮不周。」
呼……
一陣驚呼!
海瑞這號人,竟然向一個老秀才服軟了?
第96章 真的是滄海遺珠
「先生教訓的是,今日本官無權分田。」海瑞沖徐文長點了點頭,就此回身望向百姓,「瀝海的情況,本官亦已看到,再有矛盾,諸位自可來衙門投狀。」
他也不多說,緩緩推開眾人,朝自己的毛驢走去。
「海大人明察秋毫!泰而不驕!」徐文長老遠客客氣氣鞠躬,「此為會稽百姓之福也!」
海瑞沒說什麼,只是吃力地蹬上毛驢,未看眾人一眼,騎著毛驢黯然離去。
木訥之中,楊壽全終於興奮地跑上前來:「文長賢弟!別來無恙!」
「呵呵。」徐文長作揖笑道,「大公子胸懷大才!身有大運!恭喜疆遠兄!」
楊壽全聽得也是高興,沖楊長帆點過頭後,才招待到:「來來來,多年未見,定要來我府中一聚!」
徐渭婉拒道:「家有老母,不敢在外獨食。」
「哎呀……那……」楊壽全尷尬撓頭。
楊長帆已經了解了徐渭的品行,在旁說道:「父親不妨把酒肉包好與徐先生。」
「這……」
正常來說這種行為很失敬。
「那多謝了!」徐文長聞言卻高興得很。
楊壽全看著昔日學弟的樣子,心中生出了一些惆悵。當年的紹興府第一才子啊!
此時,胡家三兄弟哭喪著臉湊過來:「楊舉人!您可得聽我們解釋!」
「嗯?」楊壽全臉色一沉。
「我們兄弟從沒告過您家的狀!只是路過撞見海瑞,被他強拉了來!」胡二滿臉委屈,「我們一向敬您如父!怎麼可能告狀呢!」
「夠了。」楊壽全一擺手,「今後切忌妄言,散了吧。」
「多謝!多謝!」
三人立刻抱頭鼠竄,生怕楊壽全真的追究。
兩邊人,說到底也都是一個村的,眼下海瑞都撤了,他們還鬧個什麼玩意。
「哎呀這是何苦呢!」
「七舅啊!我們也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