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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雯不答應,沖她眨眨眼,「別一個人先走啊,我今兒去你哪兒睡呢。」
婉婉只好吶吶噢了聲。
接下去一路便只聽那兄妹二人冷冷淡淡,時不時說兩句近來盛京中的大事,教人覺不出太過生疏,可也半點都算不上熱絡。
婉婉雙肩始終緊繃著,直到在岔路口,終於與陸珏分道揚鑣。
婉婉暗自鬆了一口氣。
和陸雯一道回到濯纓館用了晚膳,洗漱後齊頭躺到床上,婉婉原打算問的有關皇后的事也沒心思問,只顧望著帳頂的芙蓉紗簇發呆。
她的房間夜裡是不滅燈的,但琉璃盞上被雲茵細心貼上了一層細紗,光線透出來很柔和。
陸雯呼吸平穩已經睡著了,可婉婉睡不著,她心裡稍微有一點點的亂。
今日的反常教她自己現下有些不堪回想。
但她記得自己從前在陸珏跟前,其實不這樣的,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就開始變得奇奇怪怪。
四年前頭回在雨幕中見過陸珏之後,婉婉第二回 見他時隔了三個月。
那年年節侯府家宴,陸珏照例回府團聚。
席面上眾人圍坐一桌,陸老夫人拉起婉婉的手,指著陸珏給她看,「小婉兒,那個就是你三表哥,記住他的模樣,下回再想見他還不知道要隔多久呢。」
婉婉一眼就認出了他。
這回看見他,她就不似先前花園裡那樣害怕了,彎起眼睛乖巧頷首喚了聲「三表哥。」
可是陸珏神情淡淡地,嗯了聲,便從她面上移開了視線。
婉婉笑容一霎頓在了嘴角。
這位表哥好像不是很喜歡她呀……
那是她頭回坐在侯府的家宴席面上,醒來才三個月,本就還不足以讓她和每個人親近起來,這下子坐在桌邊更是拘束,幾乎都沒怎麼好意思動筷。
宴席結束後,長輩們談話,小輩們在院子裡放煙花。
她被擠到了陸珏身邊站著。
一片歡聲笑語裡,唯獨突兀響起了兩下「咕嚕」聲,悶悶地,是從婉婉癟癟的小肚子裡傳出來的。
陸珏當即垂首看下來,面容仍是沉靜無瀾,「方才沒吃飽?」
她都不算沒吃飽,而是壓根兒沒怎麼動。
婉婉很難為情地點頭嗯了聲,「我……我這就去吃點甜糕。」
他那會兒身量就已經很高了,只要她不特意抬頭去仰望,他應該就看不到她極力藏起來的尷尬。
「跟我過來。」
單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婉婉眼睛裡看到他衣擺轉身的弧度,幾乎只遲疑了一瞬,就下意識跟了上去。
表哥帶她回了淳如館,吩咐自己的小廚房單獨做了碗雞湯麵給她。
婉婉坐在桌邊吃麵時,他進了隔間小書房,透過扇細竹垂簾,她能看到他坐在桌案後看文牘的身影。
表哥似乎不喜歡玩樂,外頭明明那麼熱鬧,他卻始終都興致寥寥。
今日年節闔府都忙,婉婉陰差陽錯地從早起就只用了一碗粥,這碗面教她吃得非常乾淨,連湯都喝了大半。
院裡管事的茂華前來收碗時,忍不住還悄悄笑話了她。
婉婉填飽了肚子,陰霾就一掃而空,她朝垂簾後看了好半會兒,忽然起身,想進去看看表哥,道聲謝。
茂華見狀先輕輕拉了下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爺在忙,姑娘可要悄悄的。」
「爺……?」
婉婉聽出來滿頭霧水,覺得這稱呼將表哥都喚老了許多歲。
但因著茂華一聲囑咐,她腳步還是變得謹慎,輕手輕腳走到垂簾旁,先從一側邊緣探出個小腦袋,想瞧瞧他在做什麼。
陸珏靠著寬大的椅背,手中文牘波瀾不興地翻過第四頁,終於稍稍移開些,目光對上垂簾旁始終不敢輕舉妄動的小姑娘。
「吃飽了?」
婉婉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望見他,便又眉眼彎彎地笑起來,「嗯……表哥我能進來嗎?」
她現在覺得或許這位表哥不是不喜歡她,而是他大概本身就是這麼清清冷冷地樣子。
陸珏未置可否,「想進來便進來吧。」
她走過去,繞過書案站到了他的椅子旁,歪著腦袋去看他放在桌上的一幅字帖。
忽然聽見他問:「學寫字了嗎?」
婉婉這時候已經十一歲馬上十二歲了,若是沒有發燒忘事理應早就會的,不至於會有這麼一問。
但他顯然低估了她,她不僅看了就能想起來,還非常會臨摹字跡。
她從筆山上挑了一隻細狼毫,沾了墨,有模有樣地一筆一划臨摹了一個他的字,若是拿出來給旁人看,約莫是分不出來的。
婉婉寫完了拿給他過目,抿唇殷切望著他。
但他也沒有多餘表示,只說:「喜歡寫就拿去吧。」
婉婉當然沒有直接把人家的東西拿走,可不知怎的,這晚上外頭一直沒有人來尋她,表哥也沒有教她走,她便伏在桌案上一個接一個的練字。
直到後來睏倦地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再被聲音吵醒,原來是城中敲響了新一年的鐘聲。
她睜開眼時,看見表哥站在窗邊。
他單薄修長的身影被月色鍍了一層銀白的光暈,越發顯得冷清淡漠,可她再也不覺得他令人生畏、害怕了。
相反,她在四個月見過的所有人里,都沒有誰比他更溫柔了。